自相逢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回到小区，许辞青有点兴致恹恹地上了楼。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十足的人间烟火味给这个老旧的小区笼上了一层热烈的幸福感，在这样的氛围中，许辞青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提着行李箱进了屋。

家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厨房里发出一声锅铲坠地的声响，她还以为家里没人。

“谁？”许辞青被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吓了一跳，她捏紧行李箱的拉杆，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青青回来了啊。”一个略微陌生的男声先于他的人飘出厨房，接着，里面走出一个让她出乎意料的男人——是对面单元楼丧妻好几年的魏叔叔。男人出来后，胡琴芳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眼神躲闪，不敢对上许辞青的眼神，在围裙上擦了好几下手后，她才开口：“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

许辞青扫了一眼满脸从容的魏叔叔，又看向胡琴芳，淡声道：“兼职提前做完就回来了，有问题？”

魏明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对胡琴芳说温和道：“东西也送到了，我就……先回家吧，青青少有回来，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就不耽误你们母女闲话了。”说完，他朝许辞青点头示意后，便出了门。

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许辞青在魏明离开后，又看了一眼连脸上的绒毛都透着不自然的胡琴芳，一言不发地提着行李箱回了自己的房间。胡琴芳对她异常的淡漠出乎意料的不生气，她没像往常一样追在许辞青身后咋咋呼呼地斥责她，而是默默地转身回了厨房。

胡琴芳少见的安静了一回，许辞青本该感到放松的，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的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屋外的安静继续蔓延着，许辞青坐在书桌前，神色慢慢变得冷漠起来。她这几年很少呆家里，但是家里的变化她是知道的，比如许成和胡琴芳交流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许淮，许成周末都不怎么回来；比如从她大一那年开始，许成每年在工地上捱到除夕夜前夜才回家，而他的工作，根本不至于那么忙。又比如，去年正月初三，许辞青偶然听到许成和胡琴芳在卧室里吵架，胡琴芳质问许成还有一大笔工资去哪里了，许成东拉西扯，从姐弟俩的学费生活费一直扯到工作应酬，就是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最后胡琴芳质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人了，许成静默了一瞬，然后恼羞成怒。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许辞青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她已经不想知道了，但是她明白，一直被琐碎和平静掩藏的矛盾终于爆发，原本就经不起考验的夫妻感情更加摇摇欲坠。

其实如果两人离婚了她还能高看他们一眼，只是这些年来他们打着为了孩子而委屈自己的旗号，别别扭扭地过下去却又守不住自己的底线，实在让她觉得没意思，甚至有点恶心。

她也不想这样揣测他们，但是胡琴芳心虚的沉默和许成常年不着家的行为，以及那些已经快伪装不下去的平静，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又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手机里发来的微信，然后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下午五点半，许辞青站在母校门口，等着许淮放学。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在人不经意间，就侵蚀了人间。学生们涌出学校时，街面的路灯刚好亮起，明亮温暖的灯光打在许辞青的身上，让一身冷色调打扮也变得温柔起来。

路过的学生时不时会打量她两眼，感受到她投过来的淡漠眼神，他们又是无措又是羞涩地转过头，窃窃私语着继续赶路。

等了快十分钟，她从人群中看到了许淮的身影。许淮从上初三起就个子猛蹿，现在快赶上李致的身高，因此他走出校门的第一时间，许辞青就看到了他。

她眼里的复杂和冷漠散了一些，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许淮正在和朋友讨论今天没解出来的数学大题，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振动，他拿出手机，看到是许辞青的来电，眼里瞬间溢出笑意，他推了推旁边一直打闹的同学，接通电话：“哟嚯，这是谁呀，竟然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别贫了，往你的右前方看看。”许辞青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淮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话望过去，果然见许辞青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他。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拍了拍朋友的肩膀，“我姐回来了，今天不和你们回家了，拜拜，明天见。”说完，他背起书包朝许辞青跑过去。“嘿，你——”被他抛弃的朋友正想指责一下他，但是顺着他跑向的身影看过去，很快又闭了嘴。

行吧，他们原谅他了。

接到许淮，姐弟俩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学校旁边不远处的一家火锅店。

“不回家吃吗？”许淮放下书包，好奇地问。许辞青用开水涮了涮碗筷，递给许淮，温声道：“挣了点钱，请你下下馆子，不好吗？”

“那妈妈吃什么？”许淮接过碗筷随意一问，然后自然地给许辞青倒了一杯水。许辞青捏着筷子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她放下筷子，看着许淮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她下午出门了，没做饭。”

许辞青没撒谎，下午她出门前，胡琴芳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让她带许淮去吃饭，今晚她有事要去刘阿姨家，晚点回来。

她是不是去找刘阿姨，许辞青根本不在意，他们重男轻女也好，或者是否各自出轨也好，她也不在乎，她只是太讨厌被欺骗，讨厌这些年被他们当成挡箭牌。

成年人真的很讨厌，总是会为自己的私心找各种借口。

“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有点不对？”许淮看着她压下的眉头，担心地问了一句。许辞青咬住嘴边软肉，摇摇头，随意找了个理由：“没什么，兼职的时候遇到了些难对付的学生，阴影太大，看到你的校服又想起他们来了。”

许淮见她这副模样，靠到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所以才说钱难挣屎难吃嘛。”许辞青也笑了一下，说：“钱确实不好挣，所以，你得再努力一点，考个牛一点的大学，以后也许会轻松一点。”

许淮挑了一下眉毛，“我的榜样可是李致哥哥呢，放心，我肯定会考个好学校的。”

乍然从他嘴里听到李致的名字，许辞青的心忽然猛的一跳，她半垂眸，借着杯子中氤氲的水汽掩去情绪，淡淡问道：“说到这个，你准备以后去哪里上学？学什么专业？”

许淮还有点稚嫩的脸突然流露出一点不自然，他喝了口水，“想去哪里上学还不确定，专业嘛，我想选化学专业，主要是喜欢。”

许辞青盯了他半晌，不容置疑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许淮有点诧异，他瞄了瞄周围，清了清嗓子，“你瞎说什么？”许辞青又喝了一口温水，随即语气更加笃定：“你去年还说一定要考京市的大学，现在又说想去哪里还不确定，肯定是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想和她上同一所大学，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她还不确定自己想去哪儿，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你可真能瞎猜。”许淮“嘁”了一声，但是眼神里的慌乱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许辞青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有点好笑地说道：“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干嘛藏着掖着，我又不会干涉。我只是想发表一下我的意见，我觉得吧，你现在最好要明确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别被动摇了，省得以后后悔。”

许淮抿了抿唇，不赞同道：“首先，我没有你说的那回事，其次，我个人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么自己的未来和目标都可以为了她调整，毕竟以后是要走一辈子的，我得把她放在自己的人生计划里，或者她把我纳入她的规划里也行，因为我认为真正的喜欢，就一定会为了对方牺牲点什么，并且永远不会为此后悔。”

许辞青不以为然，轻嗤一声：“你还是太小了，不够理智。”许淮摇头，“可是真正的喜欢和爱是超越了理智的啊，如果够理性，可能是因为本身也没那么喜欢吧。”

许辞青突然无话可说，她联想到了很多，心脏仿佛坠入了古木参天的森林，被蒙上一层阴翳。在最后一道菜上齐后，她才苍白地开口：“你还没走出校门，以后你就知道，现实生活哪有那么理想化。”

许淮边倒下一盘牛丸边回应她：“也许吧，但是现实生活已经够苦了，还不准人多些幻想吗？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突然聊得这么沉重，影响我们吃饭。”

许辞青点点头，“行，不聊这个了，不过你也快高三了，目标还得早点明确下来，这样有利于你后期的努力。”

“放心，我不会拿我的前途开玩笑，我很慎重的。”许淮仰头灌了了一大口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李致哥哥今年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许辞青抬眸看了他一眼，镇静道： “我怎么知道，兴许他有自己的事吧，你问这个干嘛？”许淮抿唇，嘴角挤出一个淡淡的梨涡，他凑近一点，放低了声音：“得了吧，都现在了还和我装，我已经观察几年了，不管是平时的假日还是寒暑假，你回来他就回来，你不回来他也不回来，而且就你们俩眉来眼去的那样，要真没什么我就不姓许。”

许辞青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怼了他一句：“爱信不信。”许淮吸了一下腮边软肉，啧了一声：“行，不说就不说，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对了，前段时间我在微信上向李致哥哥请教物理题的时候顺便多问了几句他的情况，才知道他原来要上八年的学才毕业呢，这事你知道吗？”许辞青一愣，随即低头咬了一口牛肉，含混道：“不知道，我们又不是一个学校的，没怎么联系。”

许淮没注意到她微哑的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李致哥哥真的好厉害，考上了全国最厉害的医学院不说，进去后依然还能在那种人才辈出的地方出类拔萃，真的太牛了。听说他们学校的课业压力极大，不过如果是他，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就是因为他才想去京市的……”

后面许淮说了什么，许辞青没有听清，她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看不清前方的路。

男朋友和别的女孩传出绯闻，她不知道，男朋友要上八年的学才毕业，她竟然也不知道。她当然可以问，可是她没有底气，因为有些东西是不会因她长了嘴就会消弭的，譬如他们因为先天条件不对等而越来越大的鸿沟，譬如她因为两人异地而逐渐变得浮躁不安的心。

李致的每一步都目标明确，理性而利落。如今他变得越来越优秀，而她，依然像高中那样，每天很努力，但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努力，然后慢慢淹没于平庸。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自己已经慢慢被排挤出他的生活，除了节假日，平日里的李致离她太遥远，她开始觉得有点陌生。

她还记得李致和她告白时说的话，直到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做梦一样，只是快三年了，她依然没敢完全相信他，虽然她知道李致永远不会对她撒谎，但是她对人心没有把握，她从来不是个自信的人，况且，就像吴悠悠说的那样，很多至亲都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怀有无条件的爱，更何况是别人，所以李致不会无缘无故喜欢她，只是她身上吸引李致的那些东西，还能维持多久呢？

火锅源源不断地冒出暖意融融的香辣味，许淮吃得很香，许辞青却没了胃口，每一口肉仿佛都失去了该有滋味，在她的嘴里变成了一块块白蜡，让她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