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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庭汉裔 第四十章 不知所指的青年故事

作者:陈瑞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5-29 20:23:09 来源:平板电子书

司马遹小时候曾听祖父司马炎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从前有这么一个人,请了四个客人来宴饮,都是他的朋友。一人当天有事没来,而主人又话多爱唠叨,宴席上就来来回回地说:“唉,该来的没有来。”

宴席上有个客人性急,听多了便心烦,说道:“这么说,我是不该来的咯?”他当即拂袖而去。

主人追之不及,回来后更加唉声叹气,又道:“唉,不该走的走了。”

这话更不像话,剩下两位客人中有个度量浅的,也坐不住了,气恼道:“那我是该走的了?”

主人又去留,但实在留不住,只好对着背影长叫说:“我说的又不是你……”

这下最后一位朋友也留不住了。

不知为何,司马遹第一次听过,便记住了这个故事,并在此后的岁月里常常想起。

司马遹记住这个故事,主要是因为祖父司马炎。老实说,他从小并不知道司马炎是他的祖父,因为他所在的宫殿里,除去服侍的宫女外,只有他和他母亲谢玖,再就是祖父司马炎。祖父司马炎是他除了同龄人外,见过的惟一一个男性,所以他把司马炎当做父亲。

不料有一天,司马炎突然把他叫过来,指着一个肥头大耳相貌憨厚的中年人说:“沙门,这是你的父亲。”

然后又对着那个中年人指着司马遹说:“正度,这就是你的儿子。”

当时被召集而来的不只是司马遹,还有司马玮、司马允等诸位皇子,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不免吃惊地望着司马遹。

司马遹自己也感到迷惘和吃惊,小小的脑袋中不禁浮现了一个念头:“这说的是我吗?”

事实上,司马遹这短暂的一生中,经常会产生这种疑惑。

记得那是认亲之后的一个秋天,司马遹虽然认了父亲,可父亲自己不能自理,更别说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因此,他的生活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天天都跟在祖父身边受教。司马炎也非常喜爱他,每天带着司马遹四处行走,形影不离。

这天晚上,司马炎带着他到乘风观看星星,突然皇宫的东南处发生了大火,在黑漆漆的夜里,可见火光如魔龙般狂舞,远处传来人们的哭喊声,喧闹声,人影也不断变幻,好像无形的魔鬼。

司马遹有些害怕,就拉着祖父的袍子想躲开火光。司马炎见他惶恐的神情,有些好笑,就抱起他问道:“沙门,你在害怕什么?”

司马遹就说:“我怕,怕您发生什么意外。”

他还记得当时祖父的神情,祖父先是一愣,脸上的皱纹渐渐如花朵般绽放开,呵呵笑出了声。他抱着司马遹,对随行的廷尉傅祗缓缓说:“这小儿将会兴旺我家社稷呀!”

这是司马遹第一次听说社稷两字,他还是很迷惑:“祖父说的是我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开始,天下人都说他像宣皇帝司马懿。而等到司马遹会读书识字,了解到高祖司马懿的所作所为后,他的困惑有增无减: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和高祖有哪里相像。

不过聪明的他知道,这是祖父对自己的一种美好期许,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能够和有史以来所有的伟大君主站在一起,也不会低下头颅的那种伟大。

于是他开始刻苦读书,尤其是在祖父生病以后。他读书读得很苦,平常皇子都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就在读书,旁人需要四五日才能读完的文章,他往往一日就能融会贯通。这当然离不开他的聪明,但也更证明了他的刻苦。

俗话说读史书可以明智,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司马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有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继母,她还出身自全国第一的士族。

这意味着自己将面对一个空前强大,史无前例的外戚。

而在外戚之外,还有十数个掌握实权的宗室,数十个尾大不掉的世家。

他心想:或许只有效仿楚庄王,韬光养晦,和光同尘,才能在登基后有所作为吧。

于是他开始心无旁骛地扮演一个傻瓜,一个随心所欲不拘一格又不成一事的傻瓜。他知道祖父对自己的期望之高,几乎是将整个国家的未来都押在了自己的命运上,因此,他不能有常人的情感,不能正常地哭,正常地笑,甚至连情感也是多余。他也确实这样做到了,在司马炎去世的那一天,十三岁的他在杜鹃丛中游戏,似乎根本感受不到悲伤。

但等到两个月后,父亲司马衷已然登基,祖父司马炎的棺椁也送入峻阳陵内,他在册封太子的典礼上茫然四顾。周围站满了人,黑压压地好像一片漫无边境的海。而司马遹的眼神如做梦般四处游荡,寻找着什么。

他在寻找他的祖父。

他知道,司马炎看到自己身穿皇服的模样,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祖父从小就是这么说的:“想看见沙门成为太子,成为天子。”

在这样一个重要时刻,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祖父说,他想告诉祖父:我已经做太子啦,我以后一定会战战兢兢,殚精竭虑,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即使是千载之后,后人们读史书提起,也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的那种皇帝。

这是一种单纯的少年志气,在这么多仰视他的人面前,他只想对一个人立誓,然后再用行动去证明。

然而,司马遹没有看见那个身影,在眼神掠过现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眯着三角眼的继母,懵懵懂懂的父亲,还是没有找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惊醒:原来祖父他,真的已经去世了。

两个月前,司马遹在广陵王府听到祖父死讯的时候,他并没有产生什么实感,只是仍然沉浸在卧薪尝胆的扮演中,甚至在出席祖父的葬礼时,他哭都没有哭。没想到在两个月后,“祖父死了”这样的感觉才兜兜转转地绕了回来。

“该来的没有来。”

这一刻,他感觉心中说不出的空。

而朝堂的公卿们看着司马遹一表人才的模样,忍不住点头称赞说:“这才是我们晋室的太子。”

可司马遹却觉得索然无味,在当日以他为中心的宴席上,他却借口不胜酒力,早早地退走了。

接下来的岁月,司马遹对洛阳的政局冷眼旁观。

随着三杨的倒台,司马玮与司马亮的同归于尽,他果然见证了继母的夺权执政,紧接着,又是后党对整个洛阳的高压执政,以及各地层出不穷的灾难与民变。

元康五年闰月庚寅,武库大火之后,有官员上表说:“白虎出七星,武库火而氐羌反,这是大不吉之兆。朝中必是有乱政之事,望陛下应天道而肃理之。”

言下之意,其实是希望皇后能够稍加改过,为国自新。

结果那个官员很快就以妖言之罪下狱。官员的家属求到司马遹这里,希望司马遹能够搭救一把,但司马遹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并非是他真的无动于衷,而是因为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说起来,这还是他从祖父说的这个故事中领悟的道理。

人生就是一场盛宴,或者说,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场盛宴。他们精心准备着这场盛宴的每一个细节,一菜一肴,一碗一碟,选好了良辰吉日,遍邀了亲朋好友,就是盼望着这场盛宴能够更盛大一些,更精美一些。

可正如那个没来的朋友一样,盛宴必然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或者说,缺憾才是常态。有的盛宴来得人多些,有的盛宴来得人少些。可人心都是一样的。

主人在念叨着缺憾的时候,也损伤了宴会的喜庆气息,令客人们的心中也产生了缺憾。他们都不能获得那个圆满的盛宴,再念叨下去,缺憾会不断地扩大,只剩下一个人醉酒意阑珊。

而对于大晋王朝而言,司马遹并非是主人,而是司马炎口中的那个圆满的缺憾。

祖父作为开国皇帝,没有遵守和景皇帝的约定,因为夺嫡之争,害死了叔祖司马攸。然后他为了掩耳盗铃,表现自己的亲亲友爱,便一味地吹捧司马遹,扶正儿子司马衷,又大肆分封诸王,重用三杨,以此来掩盖自己对兄弟的薄情。

可实际上,祖父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到他驾崩的时候,这场盛宴已然结束,所有的宾客都已离席。自己作为祖父心中的那个缺憾,也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他已被所有人所仇恨,他的宿命就是作为王朝的祭品。

想到这里,司马遹便常常为那些因争权而丧命的人感叹:

“不该走的人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遹早早地开了悟,与其悔恨纠结,不如早些接受。至少这样走到终点时,自己还能渡过一段相对愉快的人生。

现如今,司马遹到了许昌,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终点。只是不知为什么,早就做到与缺憾和解的他,此刻却有些愤懑。他想了半天,终于知道自己在愤懑什么:

如果人生注定有缺憾,那自己这注定失败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答案是明知道毫无结果,也要进行抗争,这是对命运嘲讽的姿态。

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奉继母之命前来隐诛自己的孙虑。

孙虑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大意是说,听说许昌最近阴雨绵绵,容易遭至疫病,特来送废太子一剂良药,好强身健体,成全母子之情。

司马遹直接问:“是什么药?”

孙虑说:“是太医令特制的巴豆杏子丸。”

司马遹笑道:“巴豆是泻药,生杏仁也有肠毒,两者合一,是毒上加毒,哪里来的强身健体?如果孙黄门真这么想,不妨您先吃一粒,您若无妨,我也便吃一粒。”

孙虑不知他看过医书,一时间目瞪口呆,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只好败退下去,然后想了办法,联合东中郎将王浚封锁了许昌宫,打算效仿当年隐诛废太后的办法,饿死司马遹。

八天弹指即过,八日后,孙虑打开宫门,想进去检视废太子的尸体,如果没死,就给他最后一个痛快。没想到一进去后,竟然闻到了饭香。原来,司马遹自己在许昌宫中养了鸡犬,还种了菜,每日都自己炊饭。他还在许昌宫交了几个宫人做好朋友,每日给他偷偷带一点麦米作为主食。

孙虑进来的时候,司马遹正在将椿芽与鸡子同蒸,然后用茱萸做酱,凉拌了鱼腥草做凉菜。他满脸无所谓地邀请孙虑道:“要一起吃吗?”

这下可气坏了孙虑,他知道,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体面结束的办法了。于是当即拿了药杵,指挥着宫人去包围废太子。司马遹见势不妙,当即就高呼着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笑:“请你吃饭就要杀人啊!”

两人你追我赶,到了一棵槐树下,就好像五百年前的秦王与荆轲一样,来回绕着槐树跑。明明已经春天了,这槐树的叶子也没多少,还不开花。

孙虑身体不及司马遹强健,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他拿着药杵指着司马遹说:“你这奸贼,在这里还想抗旨,阴谋颠覆朝廷?”

听到这句话,司马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紧接着,一股荒诞感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令他捧腹大笑起来。甚至不禁靠近几步,向孙虑指着自己道:“你说的,是我吗?”

话音未落,孙虑一药杵打在司马遹头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头破血流。他跌倒在地上,感觉自己头上又挨了几下,意识随即模糊了,在人生这最后的时刻,他迷迷糊糊地笑了:

人生真是一场让人荒诞莫名的悲剧,同时也是喜剧。但他至少摆脱了命运想强加给他的悲伤,在莫名的造化和莫名的坎坷面前,他也可以进行一点反讽似的抵抗。

不管怎么说,他都可以毫无拖欠地对所有人说:“你说得又不是我……”

司马遹倒在了这棵槐树下,血液流到了树根处,然后他的尸体被抬走了。和他才认识交好的几个宫人都很伤心,忍不住为他的命运而哭泣。

不料次日清晨的时候,这一株枯老迟缓的槐树,它的枝头竟然坠满了紫色的花朵!

一抹金色的霞光笼罩庭院,槐花的细密香味随着金灿灿阳光的照耀而飘荡开来,沁人心脾,经久不散。槐香绕树,朝霞照体,真让人觉得这里是离世净土,苦海尽处。

宫人们见状,都说司马遹的灵魂寄居到这株槐树里了,于是悄悄地在树下立了个碑,无事的时候就来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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