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剩下的日子,连着下了好几场雨。铺子里的生意不忙,文氏抽空带着留兰回了趟梁石桥村,地里的果树长势极好,关华兄妹能够天天吃饱饭,又有了容身之地不怕再被人欺负,卯足了劲儿干活,尽管如此,在梁恩娟的母亲田氏的精心照料下,时日虽短,兄妹两个都胖了一些,总算不再像秋后落叶般单薄了。
镇上虽然也设了风干房,可留兰先前考虑的不全面,开张了才发现点心的香气必然会对干花产生影响,文氏便在留兰的建议下,将干花的制作交给了梁恩娟和梁恩婷姐妹,姐妹俩做的干花香囊,仍然按十五文一个结算,剩余的干花所产生的利润,则一分为三,姐妹俩各占三成,姐妹俩自是尽心尽力,梁恩娟母女的生计问题得到了解决,处境也好了很多。
一切安好,留兰对此十分满意,放心的回了镇上。可隔了几天,一早正忙着开张,杨子绘身边的绿竹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地闯进了铺子,“快…快去…那人…摔…摔断腿了…全…全是血……”
文氏一惊,“你说谁?谁摔断腿了?”
“是梁怀谷!”唐婉宁紧跟着进门,她本是趁着一早还没有客人,给姐姐送豆干去的,梁怀谷经常出入品香坊,她自然认得,“我瞧见他被抬进老万大夫的医馆里去了!”
文氏一听梁怀谷摔断了腿,面色巨变,扔下手中的竹盘竹夹,拔腿就往外跑,却差点儿和梁恩民撞个满怀。
梁恩民仗着自己身子灵活闪到一边,瞧见文氏的神色和紧跟着跑出来的留兰,已经知道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连忙挡住二人,“婶子,你先别急,谷叔没什么事儿,这不催我赶着过来说一声,就怕你们着急!”
“没什么事,怎么会出那么多血?”绿竹和唐婉宁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文氏明显不相信梁恩民说的,大力拨开他奔着老万大夫的医馆一路疾走。
梁恩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还得分神辩说:“真的没什么事。他就是从屋顶上摔下来了,腿上的骨头摔折了,老万大夫也说。摔得不算厉害,正给他接骨呢……”
文氏猛地刹住脚,“好好的,怎么会从屋顶上摔下来?”
“那个,啥。这不雨下多了,梁怀亮家的房子塌了,就打算着住到谷叔家去,把恩娟娘俩儿赶出来了,谷叔知道的时候,东西都搬进去了。他一生气,拖着镢头上了屋顶……”
梁怀亮是梁怀谷大伯家的哥哥,儿子都娶了媳妇了。一家早就算计着将梁怀谷的房子据为己有,有了这么好的借口,岂肯错过,自家房子昨天刚塌了,今天一大早直接就把东西搬到梁怀谷家去了。逼着梁恩娟母女腾地方。
梁怀谷得了信儿赶过去的时候,母女俩的东西已经被扔出来了。梁怀亮一家还在那儿闹腾,把全村人都招过来了。他不擅与人辩解,愤怒之下爬上屋顶要拆屋子,意思是宁可拆了也不会让他们得了去,却没想到,去年被他草草修葺的老屋受了今年夏天连绵雨水的侵袭,不堪承受他的愤怒,塌了。
围观的众人顾不上谴责梁怀亮,几个年轻后生自发卸了门板,抬上梁怀谷就往镇上送。
跟着梁怀谷的关华知道他与梁恩民关系好,打发妹妹小乔给梁恩民报了信,梁恩民父子早起进山砍竹子去了,得到消息赶上来的时候,梁怀谷已经在老万大夫的医馆里了,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到品香坊报信,就怕文氏等人提前得了信,又不知道内情干着急。
文氏一路疾走,累得跟着她急于解释梁怀谷受伤缘由的梁恩民气喘吁吁,留兰拨棱着两条小短腿跟得更是辛苦,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村里的屋子不算太高,梁怀谷又身强力壮,应该不会有事,可尽管如此,仍然急得想哭。
老万大夫年纪大了,刚刚直起身子擦了把汗,一行五六个人呼啦啦闯进来,又把他吓出了一身汗,认出打头的文氏,慌忙摆摆手,“莫急,莫急,已经没事了,小伙子年轻壮实,骨头折了也不怕,养一阵子就好了,还是活蹦乱跳的跟以前一样。”
梁怀谷躺在床上,折了的左腿已经上了木板,失了血色的脸苍白的吓人,关华正沾着老万大夫给的药水,轻轻擦着他上身的擦伤。旁边站着几个年轻的汉子,也都是一身的汗水。
留兰小心地靠近,近距离的看着他因为痛苦紧皱眉头,这年代有没有麻醉散之类的东西她不知道,但老万大夫的医馆是肯定没有的,他必是疼的受不住了,才晕过去的,一时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眼里也蓄起了泪水。
杨子绘挑开门帘疾步进来,满头的汗水也顾不得擦,把一个绸布包塞到老万大夫手里,“万大夫,这里有些参片,可以煮水给他喝,还有一些专治外伤的良药,都是我哥带回来的,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她昨晚好说歹说,才求得哥哥带她去青州城玩一天,可马车还没等绕上镇西的官道,几个人抬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匆忙过来,差点儿撞到马车上,她并没有同梁怀谷碰过面,碰巧她的车夫在品香坊开张那天也在场,因为对白氏印象深刻,连带着对一直跟在她身后梁怀谷印象深刻,顺口提了一句,她连忙让车夫掉转车头,把梁怀谷送到了老万大夫的医馆,并让绿竹赶去品香坊报信。
老万大夫把参片交给小徒弟,让他赶快去煮些参汤来。参汤端了来,文氏让关华抱着梁怀谷的头,亲自喂他喝了一些,却不见他醒来,冷着脸对梁恩民说:“你去雇辆大车来,我们现在就回村里去!”
梁恩民看着她的脸色,不敢说别的,转身待要出门,听得外面一个声音,“这儿有现成的马车。”
杨子澄从门外进来,对着文氏一礼,“马车就在外面街上,快一些的话,一刻多钟便道。”他骑马先行,杨子绘的马车却没有跟上,只好又折了回来。
文氏心中压着怒火,也不与他客气,只道了声“谢谢”,问过了老万大夫,梁怀谷现在还不宜移动,嘱咐关华好生守着他,又托了唐婉宁回品香坊给白氏报个信,转身和梁恩民一起上了马车。
留兰不放心盛怒中的文氏,也跟着爬上马车,文氏也没拦她。
马车坐不下太多的人,送梁怀谷的人也只能再走回去。
车夫得了杨子澄的吩咐,一路打马疾走,果然一刻多钟便到了梁石桥村。村中都是泥路,且还有些泥泞,马车进不去,文氏等人便在村外下了车,进村直接往梁怀谷家奔过去,走近些便听得吵嚷声传来。
这会儿离梁怀谷受伤也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聚在他家门前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十来个人远远的站着,看见文氏神色都有些变化,却没人上前搭话。
文氏也不做声,绷着脸走了过去,卸了门板的门前,梁怀亮的媳妇吴氏坐在地上,指天拍地的声声哭诉,传得老远的吵嚷声竟然是她一个人闹出来的,好像梁怀谷拆的是她家房子似的。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梁怀亮和儿子儿媳也早躲回了他们塌了的屋子的院子里,这婆娘却还在这儿不依不饶,好像这样旁人就能信了她的委屈,能挣回些颜面一般。
吴氏看到文氏,噎了一下,继续扯着嗓子干嚎,句句不离梁怀谷的不孝和鲁莽,砸坏了她多少东西,也不想想,砸坏的那些东西还不是他们自个儿硬搬到别人家屋子里去的。
文氏也不理她,径直进了院子。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碎草掺着烂泥,折断了的朽木支棱着,地上的血迹一滩一滩的,触目惊心,文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压住心底的怒气。
“他们都在我家呢。”梁恩民打听到了梁恩娟母女被他娘和妹妹拉到自家去了,过来告诉文氏。
文氏也不应他,过了好半会儿才说:“等会儿找几个人帮忙,把木头都抽出来,拉回去劈柴烧了吧,扔这儿可惜。”
她声音不大,可吴氏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她的动静,一听这话急了。
村里的房子大都是砌起来的土墙上架上房梁,再盖上稻草或者麦秸,这屋子的房梁是断了几根,但大多数还是完好的,房子塌了,木头还能拉回去用在自家屋子上,用不上当柴烧也不亏,听文氏说把木头抽走,那岂不是只剩下一堆烂泥?那她闹着一场,岂不是亏大发了?
吴氏惯会把占不上的便宜当成吃亏,文氏哪儿是抽木头,简直是抽她的骨头,肥硕的身子在泥地上打了个转,才四脚着地撑着爬起来,冲着文氏奔了过来,“你凭什么抽走木头?这又不是你的宅子!你一个外来户子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我们家的事!”
文氏扭身躲过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梁怀谷摔断了腿,医药费我给他出的,光吊命的参片就二两银子,他没钱,把这房子抵给我了。”
吴氏一听傻眼了,她也知道文氏如今在镇上的铺子生意红火,自是和以前只能委曲求全的外来户不同了,且梁怀谷虽然与他们家亲近,但毕竟不是一家人。梁怀谷这回伤的重她也是看见的,说不得真要拿参片吊命,这破屋就还剩那几根木头能用,哪儿还值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