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倾诉（二）

黑暗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夏辰烨的双眸，让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恍恍惚惚间，耳边隐约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一下一下地扯疼着着他的心。渐渐地，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俏脸，唯有那双含着泪水的明眸是清晰无比的。

“曦儿……”夏辰烨猛然睁开眼睛，喉间的干涩令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疼痛无比。随着眼前熟悉的红罗帐逐渐清晰，身体的触觉也恢复了意识，右手的手心湿漉漉的，手指微微一动，还能触到温热而嫩滑的肌肤。夏辰烨猛地转过头，只见云曦闭着眼睛靠在被面上，眼角仍有透明的泪水不断地溢出，滑落，将底下的被褥染湿了一大片。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夏辰烨的眼睛，他刚撑起身子想帮云曦擦干泪水，却把并未睡沉的人惊醒了。

云曦一抬头便见到夏辰烨已经坐起了身，欣喜之余首先想到的便是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嘴里关切地问道：“你终于醒了，如今可好些了？头会不会还觉得晕？……”

大掌按住云曦的小手，将其紧紧地裹在手心里，阻止了她的动作，也制止了她的关切之语，夏辰烨的另一只手抚上泪痕交错的脸颊，疼惜而自责地说道：“曦儿，你哭了。”

云曦下意识地挥开夏辰烨的手，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草草将泪水抹去，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闻言，夏辰烨心头一震，即使虚软的身体也足以让他将云曦娇小的身躯拖上床，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胸膛，薄唇移近白嫩的耳珠，低低地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低沉的尾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云曦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起来，继而愈来愈剧烈，直至再也无法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她竟一把推开夏辰烨，水盈盈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怒火，原本软糯的嗓音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变得沙哑：“‘不必担心’？‘我没事’？你永远只会用这些话来敷衍我！”

望着怒火欲炽的双眸升起了一层雾气，逐渐在眼眶里凝结成泪珠，变成了让夏辰烨难以承受的控诉。“曦儿，你……”

“夏辰烨，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见夏辰烨震惊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云曦却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一股脑儿将心底积攒许久的怨气发泄出来。“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就不会如此枉顾我的感受。你以为，只要将碧落院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丫头婆子们把我服侍得舒舒服服，我就能得到你所想给予我的幸福了吗？我好恨……好恨你的自以为是！”泪水在眼眶决堤。布满了整张脸颊，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云曦一再地哽咽，却依然没有打消她倾诉一切的**，“你何曾想过，当我不知道你身在何方时是的寂寞彷徨，当我看着你明明满腹心事却对我只字不提时的失落无助。那一日你口口声声地答应我，说以后再也不会隐瞒任何事，可是这一次。我还是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为何要酗酒买醉，又为何故意拖着病情不肯寻医问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让我与你一起承担？”

听着云曦失控地诉说着自己的心境，夏辰烨的双眸渐渐地暗了下去。他一味地想着给予她最平静无波的环境，不让外边的风风雨雨干扰到她，却未曾考虑过她的心情。他不曾想到。自己已是深陷漩涡泥淖，她又怎会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万万未曾料想到。自己一意孤行的保护，却恰恰带给了她最沉重的包袱。

泪水依然从红肿的水眸不间断地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掉在两人的衣衫上。那滚烫的泪珠每掉落一颗都如火般灼烧着夏辰烨的心，他沉痛地闭上眼，微颤的手重新将云曦揽入怀中，用嘶哑的嗓音不断重复呢喃着：“对不起，曦儿，对不起……”

长久的哭泣让云曦无法自控地抽噎着，一双柔荑紧紧地揪着夏辰烨的衣角，螓首深深地埋在他的肩窝处，含混不清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沉默在紧拥的两人之间发酵，他们似乎都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思绪。良久，云曦赌气似的用夏辰烨的衣襟擦干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退开身子，肿胀的双眸切切地望着他，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妇人，我明白自己的分量。我不懂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也没见过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事实上，我除了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对你来说一点助益都没有。”

听到云曦平静地全盘否定自己，夏辰烨的背脊突然升起了一股凉意，或许过了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会彻底改变，他不清楚这种改变是否是自己所想要的，但是他不忍心看到云曦如此平静地彻底否定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急迫地想要解释道：“不，曦儿，不是的……”

“你先听我说。”云曦抬手捂住了夏辰烨的嘴，制止他打断自己，继续剖白自己的想法，“如今我所过的日子，和我原本所设想的婚后生活完全不一样。本来，我把我的婚姻当成一桩冰冷的交易，你在外边做你自己的事情，我在院里管理好内宅，彼此互不干涉，我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为你纳妾，只要她们不会给我平静的日子造成困扰，其他我都不会干涉。故而，这个可以成为我夫君的人是你夏辰烨也好，是风流多情的韩澈也罢，甚至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宠妾灭妻的混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听闻自己是可以被任何人所取代的，夏辰烨全身都绷紧了，双手不自觉地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毕现，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云曦似是没有发觉夏辰烨满面的寒霜，依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可是，这一切的设想偏偏被你打破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打乱我的心绪，撕毁我戴了十几年的面具，强硬地将你的身影挤进我小小的心里，让我不能再平静独善其身，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你，甚至你的一言一语都会影响我的喜怒哀乐。可笑的是，你把我从自我禁锢中放了出来，却又不愿让我走入你的心里，是你让我漂浮的心无处可归。”

泪水再一次打湿了还留有泪痕的脸颊，看得夏辰烨的心一抽一抽地扯痛着，大掌抚上泪光莹然的脸颊，亟欲擦去那些痛心的泪水，孰料却是越擦越多，他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感受着泪水的灼热，恳切地说道：“不，你一直在我心里，除了你，我谁都装不下。”

云曦双手捧着夏辰烨的棱角分明的俊脸，鼻尖顶着鼻尖，四目相对着，轻柔地说道：“没错，我可以走进你的心里，却走不到你的生命里。辰烨，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更不想永远躲在你身后，受到你无微不至的保护。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今后的人生有我的存在，我想和你一起分担那些风雨，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啊。”她突然停下了话语，螓首退开三分，目光坚定地道：“如果你始终不想让我参与你完整的人生，那我那颗小小的心也容不下你的身影。”

“傻瓜，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从云曦的目光中看出她异常的坚定与决绝，夏辰烨唯有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才能驱赶心底的那份不安，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云曦需要的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即使那些隐瞒出于善意，对她来说也是容不下的沙子。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件事我没有对你直言，是因为它牵连太广了，就连你、我，乃至小七都可能被牵涉其内，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

闻言，云曦一手环着夏辰烨的劲腰，一手摸索着按住手背，全身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柔声道：“我不懂你们大丈夫的事，也无法帮你做任何决定，但我可以静静地倾听，帮你分担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一碗苦茶如果两个人一起喝，就不会觉得那么苦涩了。”

听了这话，夏辰烨长叹了一声，道：“或许，以前我真的错了。此事说来话长，当日你所看到的那位姑娘的确是我的远房表姐，想必你也知道和她一起来京城的还有她的父亲，那个人算来也是我的堂舅父。去年我率军北上，在与雪国作战期间认识了他们。因我长得肖似外祖父，他们一直留意着我，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他们父女这次上京城，是想借由我查清一件冤假错案，这件案子关乎着他们家族，也就是我外祖父的一族是否能得以平反，摘去‘勾结外敌，卖国求荣’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