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八十二章 弥月（五）

云曦将头埋在夏辰烨胸口，听到那番略带调侃意味的推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如此荒谬的说法，她又怎会轻易相信，无论玉允轩下这道圣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它所造成的群臣骚动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危险信号了。云曦如今想要知道的不仅仅是圣旨背后的始末，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不可能每次都有机会洞悉，因而她今日想要探究的是夏辰烨的底线。云曦抬起头来，澄澈的水眸如同夏夜的星辰那般明亮而安宁，一直望进了夏辰烨的内心深处，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轻声问道：“夫君，从今往后，你会一直留在朝堂上，或者说会始终坚定不移地留在皇上身边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样的寂然无声的四目凝望中，云曦连呼吸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会将最关键的答案给听岔了。在她的印象中，夏辰烨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混迹官场的人，甚至于异常讨厌朝堂上的那些曲意奉承。但每个男人的心中定然有一番沟壑，如今玉允轩登上了皇位，他便毫不犹豫地跨入了那个充满了摧眉折腰和曲意逢迎的领域。而今后，他是否也会因为这份兄弟手足情谊而一再地退让自己的原则，直至最后失去自我，抑或是成为政治统治下最悲哀的牺牲品，这才是云曦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辰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耐力还远远不及云曦那追根究底的坚韧不拔。双掌捧住略显圆润的脸颊，缓缓地摩挲着，肺腑之语从薄唇中不紧不慢地溢出：“日后的事情，我们谁都无法预测，现阶段我会踏入那个圈子。只因为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我所认识的玉允轩，而今后我也会永远待在玉允轩的身边，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直到他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但是，我绝不会永远留在皇上的身边。”

这一番话听起来着实有些费解，可是云曦却完全听明白了。夏辰烨愿意步入官场全是因为玉允轩，这份弥足珍贵的手足情谊促使他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些本该极其厌恶的事情。但若是有朝一日，玉允轩不再是当初那个玉允轩了，那么他便会毫不留情地离开这个只能称之为皇上的人。这一刻。云曦不禁用一种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人，他真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了朋友。为了兄弟，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两肋插刀。但这种盖世豪气并不是一味盲从的，他依然坚决守护着自己的底线，绝不会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情谊而失去最后的防守。她忽觉自己的眼眶中有一股热气正在翻涌，连忙将头埋在夏辰烨的肩颈处。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份心潮澎湃渐渐平息下来。半晌，她才压制住水眸深处的层层雾气，微微偏过头，盯着夏辰烨坚毅的下巴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跑的累了，就停下来回头看看。因为我一直会守在你的身后等着你。”

刹那间，夏辰烨的身子完全僵愣住了，他不断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一再确认着它的真实性，直到靠在他怀里的云曦察觉了他的异状想要抬起头来，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用微微颤抖的大掌按住她的脑袋，另一只长臂更是紧紧地钳制住她的身子。云曦说话向来很婉转。但夏辰烨能体会到这番话的真正含义，这是云曦给出的承诺。是她愿意一生相依相伴的承诺。

云曦柔顺地靠在夏辰烨的怀里，温和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吹拂着那裸露的脖子，让本就心潮澎湃的夏辰烨愈发情难自禁。大掌托住她的螓首，令她微微抬起头，自己则偏过头，薄唇准确地落在盈盈的水眸上，继而是小巧的鼻尖，樱色的唇瓣……

正当屋里浓情蜜意之时，一道突兀的敲门声瞬间打破了一室的旖旎，云曦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一双柔夷抵在夏辰烨胸前，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身来。秋水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得到主子的允许进了屋，她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置了几碟精致的小菜，目及云曦满脸的疑惑，连忙解释道：“方才遇到桃舒姐姐，她说您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便让厨房又重新做了一些您爱吃的小菜，让奴婢端进来让您吃一点，以免待会儿饿着了。”

方才在宴席上一直被江氏阴狠的眼神盯着，云曦觉得食不知味，随意动了几筷子，确实没什么东西真正下肚。先前倒是没什么饥饿之感，如今看着秋水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放到小圆桌上，还真有些垂涎三尺的意味。她刚拿起筷子想要大快朵颐，便看到夏辰烨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心道他身上酒味颇重，想来今晚必定是喝了不少，而自己则粗心大意，竟忘了让人准备一碗解救汤。云曦愧疚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夫君，不如你也陪我再吃点吧。”说着便端起一个小碗舀了几勺汤递了过去。

小夫妻两围着圆桌悠闲自在地宵夜，宁静的屋里偶尔发出些许碗筷碰撞的声音。而立在一旁侍候的秋水却由始至终都紧锁着秀眉，间或凑近云曦的身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嗅什么味道。一直沉浸在美食佳肴中的云曦终究还是发现了她的异状，起先以为是自己一个月未洗澡而残留下来的气味，连忙涨红着脸扯起袖子闻了闻，却什么也闻不出来，不禁困惑地问道：“秋水，你这般挨着我嗅什么，可是嗅出什么异味来了？”

被当场抓了包，秋水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想到自己所怀疑的东西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她还是决定坦言道：“少奶奶，奴婢……奴婢好像闻到了一股药味。”

要说论性情，云曦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之中，除了桃舒之外，秋水绝对是最沉得住气的，若不是有极大的把握，她绝不会胡乱揣测。因而，深知这一点的云曦心下疑窦丛生，愈发不解地问道：“药味？我今日并没有喝任神医所开的大补汤，身上怎么会有药味？”更何况，她今儿一早便大费周章地进行沐浴更衣，以前残留下来的药味，应该都已经清洗掉了。

既然已经起了话头，秋水也没什么可保留的，直言道：“其实奴婢一进门就隐约闻到一股与往常不太一样的味道，因着先时气味比较淡，奴婢尚且分辨不出来，直到走到少奶奶身边才发现这股味道甚为浓烈，而少爷身上则相对清淡了许多，如果奴婢没有弄错的话，这位草药应该是生长在山上的蚀心草。”

闻言，云曦心下猛地一惊，手上的筷子掉落在桌上，水润的双眸凝视着秋水，再一次向她确认到：“你的意思是说，那股药味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这世间奇花异草无数，有多少看似平常的花草可以凭借淡淡的香气杀人于无形，自从在萧府时出了摄魂草一事后，云曦对于草药心有余悸，一听这“蚀心草”的名字便觉得呼吸不畅，原本红润的脸色霎时苍白了。

听闻秋水的解释，就连默不作声的夏辰烨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放下了碗筷，问出了云曦正想寻问的疑惑：“这种蚀心草可是一种毒药？”

对于自己所擅长的花草，秋水素来都有自己的见解，不卑不亢地回道：“在奴婢的心目中，世间的草药并无好坏之分，蚀心草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是高山上都可生存。贫苦人家大多用它来治疗外伤，因为只需要近距离闻一闻蚀心草的气味，或是将其研磨外敷在伤处，便能起到麻痹身子，减轻疼痛的效果。然而，若是短时间接触到过多的蚀心草便会产生幻觉，严重的还可能造成神志不清。”

这么说来，这蚀心草和摄魂草倒是有些许相似之处，它们并不是纯粹的毒药，也不会立时夺去性命，而是慢条斯理地侵害身体。且不论蚀心草所造成的危害究竟又有多大，云曦此刻想到了更为重要的一点：“秋水，你是否可以肯定，你是进了屋才第一次闻到这股草药味？”

秋水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垂下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时目光无比坚定，回道：“少奶奶用午膳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侍候着，那时并没有闻到任何异样的味道，否则奴婢当时便会对您说清楚了。”如此说来，这蚀心草不太可能是碧落院里原本就有的，否则嗅觉灵敏的秋水定然早有所觉，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刻意从外面带进来的。暂且撇开院里的丫鬟，既然蚀心草的源头就在云曦身上，那么有机会下手的就是和她有过接触的众位夫人及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