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十章 下马威（二）

老国公自老妻逝世后就把家业交给了儿子，自己则去了江南游山玩水，一年到头都不回京城。这次他最疼爱的孙子成亲，他特意从南城赶回来参加婚礼，谁知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老国公年纪越大就越喜欢玩乐，素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夏国公夫妇两派人找遍的全府都没有找到他，便以为他一早就离开京城回江南了。谁料到老国公不但没有离开京城，还特意回夏府杀了个回马枪，弄得江氏措手不及。

老国公一进门，屋里的人惊讶不已，纷纷站起身俯首问安，只除了仍跪着的云曦。老国公眯着精明的双眼，摇头晃脑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对江氏问道：“大媳妇儿，不知我这孙媳妇茶什么时候能喝上啊？”

好些年没有回夏府，老国公一回来便给自己的大儿媳一个下马威，让多年做惯了婆婆，且在夏府呼风唤雨的江氏不知所措，说话都语无伦次了：“父亲，这……我……我以为您回江南了，这不……”

老国公闭着眼摆摆手，示意江氏闭上嘴巴，又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白荷，吩咐道：“你们夫人不急着喝媳妇茶，你就先替她接了，她想什么时候喝都成。”

白荷为难地瞅了江氏一眼，见她连个眼色都没有给自己，而老国公又笑眯眯地在一旁盯着自己，实在无法只好走去接下云曦手中的茶。

老国公睨了云曦身后的桃舒一眼，嗔怪道：“真是蠢丫头，还不赶紧把你们少奶奶扶起来。”

云曦借着桃舒的手缓缓站起身，立在原地待膝盖处的疼痛稍稍缓解，刚抬起头就撞见夏辰烨担忧的目光，她勾起嘴角，微微摇摇头。让他不必担心。

老国公的到来令屋里的气氛为之一变，江氏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给云曦使绊子，而其他人也十分识趣地收起了看好戏的表情。

老国公瞧见夏国公和江氏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斥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江南了，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离开这里，好让你们在府里胡七八搞。不和你们说了，我同老二媳妇一样，还急着喝乖孙媳敬的茶呢。”

老国公的身边的随从甚是有眼色，一早就知会了姬氏身边的丫鬟前去沏茶。呷了一口云曦递过来的茶。老国公笑得合不拢嘴，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寒冰玉，捏着两指轻柔地抚摸。说道：“你这孙媳妇我很中意，这东西放在我身边也毫无用处，不如送给你玩玩。”

尽管糊里糊涂接受礼物的云曦并不知道这块玉的价值，但屋里其他人可是清楚得很。这样的寒冰玉当世只有两块，原是北边的雪国前来天朝朝圣的贡品。玉的纹路清晰，一贴近人的肌肤便会看到里面脉络在浮动，若是长久佩戴还会根据身体状况的不同而改变纹路。当年先皇念在老国公镇守边疆十年多次抵御了北方诸国的侵犯，可谓劳苦功高，除了给老国公加官进爵，还将其中一块寒冰玉赏给了当时的国公夫人。老国公夫人逝世后。因着寒冰玉乃是御赐之物，故而没有随着她陪葬，而是由老国公亲自保管的。关于这块玉的来历夏府的人无一不知晓。自老国公夫人去世后，府里的夫人、少奶奶、姑娘，每个人都对寒冰玉虎视眈眈。今日老国公当着众人的面将其送给了刚进门的云曦，在场的众人个个都恨得咬碎了银牙。

轮到给叔叔婶婶敬茶时，姬氏没等云曦高举茶盅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喝了一口。随即拉着她的手笑道：“瞧着这孩子长得多标致啊，眼眸柔光似水。正好弥补了咱们辰烨**的性子，真是般配啊！”说话间一只通透的羊脂玉镯子套进了云曦的皓腕中，并捏着她的手心，以防她推辞。

给众位长辈敬完茶，接下来云曦一一见过了两位嫂子和两位姑娘，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做完一切事宜，云曦才在西侧的末位就坐，等待夏国公的几位姨娘给新进的三少奶奶行礼。

夏国公有两位妻子，其正妻乃是原江丞相的千金，也就是如今的江氏，育有两子，皆已娶亲。与江氏成婚三年后，夏国公又迎娶了晋王收养的义女玉氏作为平妻。玉氏身体娇弱，常年卧病在床，只得了夏辰烨一个儿子，并在其六岁之时离世。除此之外，夏国公年轻时还有很多妾室和通房，但江氏毫无容人之量，且手段毒辣，能顺利产下孩子的只有两位，其他的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压或弄死。后来上了年纪，夏国公也就收了心，将那些没有孩子的通房丫头都打发出去配了人，此后双栖院果真安静了不少。

第一个来给云曦请安的乃是那位穿着妃色锦衣，打扮得异常娇艳的王姨娘，她原是老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私下里勾了夏国公的心，被夏国公从母亲那儿讨来做了通房丫头。说起来这王姨娘的确有些手段，在江氏的严防之下竟然很快有了身孕，并因此而抬做了姨娘，之后二十年更是恩宠不断，为夏国公生下了一子一女。

因着夏国公长年的恩宠，这王姨娘如今在府里的地位颇高，就连江氏也不敢真的拿她动刀。这样的情形令王姨娘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面对着新进门的云曦，她根本不放在心上，眼里透着难掩的轻蔑。她款步走至云曦跟前，微微垂首，樱桃般透亮的朱唇发出状如呢喃般的嗓音：“婢妾王氏，给三少奶奶请安。”

丫鬟早已在云曦的跟前放上了一个软垫，王姨娘虽是夏国公的妾室，但也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按规矩是要跪着给少奶奶请安的。很显然眼高于顶的王姨娘并不想这么做，她微微曲着膝盖，作出将要跪倒的样子，却始终没有扎扎实实地跪下。

看到王姨娘的表情和姿态，云曦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她就是在等自己出声免了她的跪拜。云曦自然不会稀罕王姨娘的这一跪，只是她初入夏府，若是连一个姨娘都可以当众不遵守规矩，不向她跪拜行礼，那她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怕是所有人都会欺到她头上去了。云曦嘴角含笑，微微露出惶恐的神色，道：“王姨娘无需多礼。”说着便伸出手想要去扶王姨娘，眼睛却看着首位的老国公，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就在手将要碰到王姨娘的时候，云曦突然收回了手。

王姨娘看到云曦的手势，以为她定然会扶住自己，便不再作力撑着身子。哪知云曦猛然间缩回了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就顺势软了下去，重重地跪倒在地，若不是垫着厚厚的软垫，她的膝盖定然是红肿一片。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王姨娘的小心思，本来是等着看云曦的笑话，没料到情势扭转之下，倒让目中无人的王姨娘的吃了哑巴亏。众人纷纷强憋着冲到喉咙口的笑意，只有老国公大笑出声，捋着花白的胡子道：“真是妙啊，这礼行得可谓隆重啊！”

瞧着老国公幸灾乐祸得像个老顽童，云曦微笑之余也暗暗腹诽：您老是看了一场好戏，难为我与王姨娘从此就结下梁子了。

相对于王姨娘的趾高气扬，朱姨娘可就乖顺了许多，她原是江氏的陪嫁丫鬟，年纪和王姨娘差不多，只是平日里打扮的甚是低调，看着就老态了许多。当年王姨娘深受夏国公的宠幸，又适逢玉氏入门，江氏几乎成了独守空闺的活寡妇。为了赢回夏国公的注意，她把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丫鬟开了脸，待她顺利怀孕后便抬了姨娘，想借以与王姨娘抗衡。朱姨娘这人四平八稳，没有什么挽留男人的手段，夏国公对她的新鲜感一过，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好在江氏对这个心腹尚算不错，不仅给了她姨娘的身份，还把她所生的姑娘放到自己身边教养。

朱氏沏了一盅茶，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高举着茶盅道：“婢妾朱氏，给三少奶奶请安，请三少奶奶喝茶。”

前头吃了这么多闷亏，云曦可不想再被江氏得逞，故而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就在朱氏给自己请安前，她曾偷偷地瞥了江氏一眼，而江氏也回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这让云曦心中升起了防范意识。看着朱姨娘乖顺地行礼敬茶，云曦总觉她是绵里藏针，说不定这茶盅上又被做了什么手脚，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云曦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盅，茶水温温的，并不似前头的滚烫。打开盖子，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樱唇含住杯口，假意咽了一口茶水，便将茶盅搁在旁边的小几上，余光瞥见一旁的朱姨娘暗暗松了口气，面颊也不似方才那般紧绷。由此云曦更加确定，这盅茶水里必然内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