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的事,恩怨情仇,又怎能用一两句话就说得清?” 遥羲白叹了一口气,“有很多事,法理管不了,情理却能说得,可情这一字,又有多少纠葛在其中?没错,我说过仙要守护苍生,只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罢。就好比……”他忽正色看她,语气严厉起来,“就好比你今天在朱襄的酒杯上抹了九合魑心散,我便将它除了去,若不是在暗中看着你,我竟不知道你还能有这种手段。”
瑶姬听了他的话,心下一慌,与被匡誉说破时瞬起的敌意不同,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做错了事而被拆穿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反口道:“原来你竟在我房里待了那么久,是不是还看见我更衣了?”
这一句说得遥羲白俊脸微红,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闷声道:“我守在屋里,只想看看你对朱襄究竟作何打算,谁知你一边用毒招,一边却迁就他到那个地步……”
“谁、谁说我迁就他了!”瑶姬话锋一转,“朱大公子那副皮囊也算是人中龙凤,说不定我就是自己愿意才半推半就呢?”
“若你是自愿,我断然不会下来阻断。你那时心里想着的是我,我虽不能读你的心,可你戴了我的木钗,每想我一次,我都会知道。更何况也不知是谁,当时还扑过来谢我救她。”遥羲白说这话的时候不觉露出与以往不同的少年心性来,他此时已把她当作神女瑶姬,仿佛自己也回到了三千年前的那段时光,心中扬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瑶姬心中却猛一咯噔,摸了摸头上的钗子,脸上的表情顿时五光十色起来,“啊。我就说嘛,其实你很早就喜欢我了,送我这钗子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喜欢你,对不对?”
遥羲白听了她的附会,面上又是一红,板起脸来道:“胡说!我只是怕你万一遇到危险,也好有个感应。”
“那也是担心我咯!”她的脸在夜色中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踮起脚凑到遥羲白耳边,“诶,既然知道我与朱襄做那事的时候心里想着你。要不你就好人做到底,满足一下人家的心愿?”说着,一双藕臂又缠了上来。
遥羲白闻言。脸上的火这回算是烧到了耳根子,拿开她的胳膊,远离了几步,才道:“亏你还是姑娘家,不知……”他原想说“不知羞耻”。但又怕这话伤了她,便改口:“不知矜持!”
“别忘了我是仪锦楼的姑娘,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矜持」。再说了,你心里若是对我没有肖想,又脸红什么?”
这话说得遥羲白哭笑不得,瑶姬见他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说中,便不害臊地暗自高兴起来。
此时夜色已晚,遥羲白欲将送瑶姬带离朱府。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声,且弥弥不断。瑶姬听了,拉着遥羲白就要去看热闹。
“那是朱家小公子朱鋆屋里的。你还是别过去凑热闹的好。”
“朱鋆?”瑶姬本只是好奇,一听朱鋆的名。想起朱襄说他今晚娶了新姨娘。那日自己与匡誉在茶楼里碰见他调戏民女,她对他原就没什么好感,如今又听他屋里传出这种声音,便更要去瞧瞧他又在惹什么事端,“你不去我去。”她迈开腿,便循声找去。
遥羲白无奈,只得又为她施了隐身术,紧紧跟在她身后。
朱鋆的住处比起徐韦的不知要华丽了多少倍,虽也是庶出,到底是三公家的男丁,朱老爷子就算拔根汗毛炖汤,那油水只怕也比寻常人家的母鸡汤要多得多。
瑶姬并没察觉到自己已隐身,不敢去走甬道,只蹑手蹑脚地顺着草地摸到传出女子哭喊声的屋檐下。待靠近了,她才听到另有男子的打骂与低吼夹杂在其中,她躲在屋外的窗下听了一会儿,那哭喊声与打骂声忽地小了下来,这才猛地明白这房中的男女正在行夫妻之事。
原来这朱鋆好这口。瑶姬在心里啧着,也不惊讶,毕竟在青楼里,好什么口味的男人都不稀奇。
“来人,送热水!”朱鋆在屋里喊了一声,而那女子的哭声并未断,似乎是被吓着了,只敢抽泣着,口里求着朱鋆停手。
“你这扫把星,爷我能把你抬进门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一个丫头突然从耳房里冒了出来,端着一个大铜盆,快步向这边走来。瑶姬见了,一溜烟地拉着遥羲白躲到屋侧小天井里。
“你这鸡鸣狗盗的功夫到还不错。”遥羲白见她贼头贼脑地像一只小老鼠,突然来了调侃的兴致。
“嘘!”瑶姬连忙捂上他了嘴,“你想被发现吗!”她压低了声音,微瞪他一眼。
“别人洞房花烛,你来听什么壁角?”遥羲白只好配合着她,也压低了声音。
那端水盆的丫头进去屋里,又马上出了来,紧接着,屋里的哭喊声和呻吟声再次响起,一阵比一阵暧昧。
遥羲白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一个大神仙半夜在这儿听凡人闹春|宫,实在不是个体面事儿,于是一把抱起正要捅开窗户纸偷窥的瑶姬,飞身到了对面厢房的屋顶上。
瑶姬只觉身子一个腾空,刚反应过来要尖叫,便又稳稳地坐到了鸳鸯瓦上。朱鋆的新房亮起了灯,二人影子在窗户纸上纠缠不迭。她舔了舔嘴唇,佯装在屋顶上坐不稳,硬是蹭进遥羲白怀里不肯出来。
遥羲白虽明知她又趁机揩油,却并不排斥她对自己的这种依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拜堂之前说若能在汴梁找出一份除男女之爱以外的感情能让你落泪,你就拜我为师。这话,还做不做数?”
“原来你听到了?”她仰头看他。
“嗯。”遥羲白点头,“你对朱鋆新娶的姨娘好奇,也算是缘分,我方才算了她的前因,也算是一个孝女。我们就拿她的故事来打赌,好不好?”
看遥羲白的样子,好像是十分有把握似的,瑶姬心里不禁略略一紧,负气道:“赌就赌!”
“好。”他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我这就带你去看这甄家女儿的故事。”
那是一个梨花开得妖娆满目的季节,春寒料峭,南街巷里的甄大庆这日刚给及笄的女儿订了亲,姑爷是临街不过一里的贾家,也是他媳妇贾氏的娘家儿子。
这甄家女儿生得皮肤细白,身段极是出挑。虽相貌从了贾氏,只能算是标致,但若仔细打扮起来便是极漂亮了的。
贾氏娘家的官虽不大,到底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颇会打扮。每每出门都将自己闺女打扮得形容得体,身段姣好,轻纱敷面,常引得路经的男子驻足流连一番。
甄家女儿与那贾家公子便是这么相遇的。
初春陌上,她拈花开柳而来,他拂花过柳而去,她只见眼前的素衣公子文质彬彬,没注意脚下柳根错结,不慎被绊了个踉跄,倒在了那贾公子怀里。
于是,四目相对,就开了一颗相思的心。
贾氏在旁看在眼里,连忙叫那公子留步,问了家姓,一对质,才知他原来是自己表哥的儿子,又想起这表哥在京中官居从四品,原是张丞相的家臣,家底殷实,便心中满意,没过几日便回了娘家说起了这门亲。按照交表婚的规矩,甄家本就要在这一代还贾家一个儿媳,于是这婚事便立马敲定了下来。才过半月,贾家的聘礼和婚书就送了来,只等请期。谁知,这甄家女儿却又被朱鋆相中了。
那日,一样是陌上春色无边,甄家女儿去私会贾家公子。年少爱侣正情浓,虽没有就此做鸳鸯,也难免疏解一番,可这山石洞里的戏却被春猎归来的朱鋆看了个光。朱鋆见甄家女儿容色姣好,身段撩人,又觉与男人私会的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当下派人跟了,待她落了单,便抢来一逞雄风。
只是他没想到这甄家女儿还是完璧之身,心中懊悔,便许诺要将她收房。谁知她整颗心都给了未婚夫郎,见自己破了身子当下就要寻死。朱鋆不想惹出官司,便以贾家的官位相威胁,逼她服顺。
而瑶姬与匡誉那日在茶馆里看到的那场调戏,已是后面的事了。朱鋆色心不改,常去找那甄家女儿,几次下来,她已有了身孕,才知道这事就要瞒不住了。朱鋆无子,得知后很高兴,硬是下了聘礼,要将她抬回门。甄大庆得知了这事,气得一病不起,而贾家这时也出了变故,削官抄家,一蹶不振。贾氏眼瞅着女儿的肚子,想着贾家败落,朱家的靠山总比娘家硬多了,便收了朱鋆的聘礼,要把女儿嫁过去做小。
瑶姬看到这里,说贾氏棒打鸳鸯,遥羲白却说了句:“男女之情,痛不过是一时的,将来日久年深,活着活着,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哪里还能记起这些年少轻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