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64 耻天足雨宿金陵

遥羲白本想快去快回，查明了潋秋娘的身份，回仪锦楼再做安排。可身后偏偏有一个跟屁虫，已契而不舍地跟了他三天二夜。

那日他才出白龙寺，就发现了瑶姬竟从塔窗里危危险险地爬了下来，并一路尾随。他腾云驾雾去擎东村，原不过是一日半的行程，却又担心她孤身一人，毕竟是姑娘家，会有不测，只得依着凡人的速度，默默等她跟上。

这丫头虽一肚子坏水，却难得她的灵悟高巧，又表示了几分学道的态度，即便不肯拜师，可若她真能就此改过，也是一桩功德。

遥羲白这么想着，便故意挑了崎岖山路，暗中考验她的耐力和体力。

这两项是他重华峰上弟子入学的第一关，一般能过此关者不上三分之一，她能足蹬一双绣花鞋，灰头土脸地连续三天徒手爬坡登崖，对一个凡间女子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遥羲白心中满意，看着夕阳又将浅落，终于在半山腰上停住了脚，回头望了一眼那贼头贼脑的身影。

瑶姬这时正忍着脚疼打量山势，盘算着今晚要如何过夜，才能既安全又不跟丢遥羲白，却猛地见他回过了身子。她生怕自己暴露，急着躲到山石背后，谁知一不留神磕到了膝盖，痛得她龇牙弯下了腰，只得坐到地上屈膝揉着，不敢喊出声来。

遥羲白瞅了瞅从山石后露出的一双脚，只见原本精致秀丽的鞋面早已破损不堪，两个鞋头各漏了一二个窟窿，磨破的脚趾从里面露了出来，泥灰与血迹混稠在了一起，斑斑点点，令人看着于心不忍。

她虽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却也是文人墨客捧着的角儿，哪里走过这么长的山路？遥羲白见状，暗恼自己没有顾念到她的脚力，却又惊讶于她竟用这样的一双脚跟了他这么久。

他一个飞身立到了她的面前，“你究竟打算这样躲着我躲到何时？”

瑶姬抬头，区盘的古松下，冷冷的雪色衣衫映入眼帘，叫人不敢仰望，又忍不住仰望。

“我……”揉着膝盖的手停了下来，往日伶牙俐齿的她，只是这么仰望着他，忘记了说话。

她突然开始讨厌白色，讨厌他这么纤尘不染地站在自己面前，对映出自己的肮脏鄙陋。

“你……难不成早就知道我跟着你？”

遥羲白点头浅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这些小花样，瞒不过我。”他打量着她的狼狈样，心中无奈，蹲下身子，看向她的双脚，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关切，“脚伤成了这样，若我一直佯装没发现你，莫非你打算就这样跟到江南？”

“不要看。”瑶姬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她的脚是一双天足，比不得朱门玉户里的小姐能有一双三寸金莲。

“既然受伤了，就不要任性。”遥羲白制住了她的腿，低声喝道。

“不行，别看我的脚。”瑶姬还是不依，扳开他的手，想要站起。

“瑶儿，别闹，我得看了你的伤势有多重，才能为你施法疗伤。”遥羲白微微皱眉，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将她定住。

瑶姬虽挣脱不得，好在嘴还能说话，眼见遥羲白脱去了她的鞋，脱口而出道：“我们人间的规矩，男人若是瞧了女人的裸足，就要娶她。”

遥羲白闻言，正轻轻退下她袜子的手终是停住了，抬头，面色有些尴尬。…。

瑶姬趁机收起脚，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底的水泡和伤口刺得她生疼，而膝盖磕到的地方，疼痛才刚微褪了一些。她只觉双腿软弱无力，一个没站稳就往冲头向前面倒去。 “啊——” 遥羲白眼明手快地单手托住了她的腰腹，另一只手将她的纤肩一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瑶姬又是一声大叫，不适应徒然腾空增加的高度，双手连忙环住了他的颈项，以求安稳。 兰姐姐曾说，在青楼里，当男人这样抱起女人的时候，下一步，往往就是把你扔到床上去泄欲。 “你们人间的规矩还真是名目繁多，既然我看不得，那就只好带你去看郎中。” 然而这个男人，她却偏偏引诱不成。 瑶姬安静下来，近距离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清爽如春雪，胸腔里，好像有一只兔子正在扑扑扑地乱跳。 她知道，这种感觉，大概就叫做心动。 遥羲白见她不说话，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看完郎中，我要住好的客栈，要吃红烧狮子头。” “好。” －－－－－－－－－ 金陵应天府，微雨。 遥羲白抱着瑶姬，腾云驾雾不一会儿就到了金陵。金陵正淡雨簌簌，街边屋瓦尽湿，连窗棂上都蒙了一层水雾。 雨水落在瑶姬破了口子的脚趾上，刺得她生疼，不禁苟了苟双膝。

遥羲白见状，知道她疼，快步闪进最近的一家客栈，想先将她安置下来避雨，再去找郎中。 店小二见有客上门，连忙迎上来，但见这品貌不凡的男子怀里抱的竟是个虬髯丑汉，不由一愣。 即便是龙阳之癖，也该找个俊秀一些的吧？ “给我两间上房。”遥羲白道。 那小二眼珠一转，见遥羲白衣着打扮非俗品，便想着把一直无人问津的天字龙凤套房给推销出去，于是便道：“诶呦，客官，小店今天生意好，上房只剩一套了，十分宽敞干净，里面有两间卧室与屏风隔断，不知客官意下如何呀？” 遥羲白心觉不妥，但又看了看瑶姬的脚，想着要赶紧处理伤口，便答应下来，心说等到晚上再找别的住处。 小二领他们穿过一道垂花门，进了一个院子，又经抄手游廊，才进了屋子。只见屋里果然干净敞亮，两间内室之间隔着三扇刷了绿油漆的木屏风，一面雕龙，一面雕凤。 遥羲白看着满意，将瑶姬轻轻放到了床上，遂掏出一小串铜钱来递给小二，“赶紧帮我去找个郎中，如果是医婆（1），加倍赏你。”

小二看了看两人，不解这两个大男人为何要医婆，但既然有赏，便也不多问，瑶姬又粗了嗓子说自己要洗澡，叫他立马打水进来。 “热水有，马上就来。”小二说着，便带上门出去了。 “你脚上有伤，不能碰水。” “先不洗脚不就行了？” “那你怎样坐到浴桶里？” 瑶姬听了，对他眨了眨眼，歪头笑道：“你把我抱进去呀！” ———————————— （1）：这里写的医婆，语出明代的《女医杂言》，一般网络到的“医女”（受程朱理学影响而设）的称呼是古朝鲜对宫廷女医的叫法，阿狸不确定宋王朝有没有女医，据说武曌时期是有的……若有，也不确定宋时女医的称呼。但可以确定的是，宋朝女性可以从业，即“三姑六婆”，根据这个叫法，若有女医，私以为还是称“医婆”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