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15 逍遥仙许莲花诺

“你求的，不过就是人间有情，却偏偏长在了俗世间最薄幸的地方。”

瑶姬听了这番话，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一般，有一个她，在疯狂地反击着，指触冰凉；而另一个她，却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陷绵软。她喝了口酒，不想在遥羲白面前失态，昂首道：“错，我夭华才不稀罕什么人间情义，你们男人说的情情爱爱，只为了占女子便宜，享一时欢愉，让我最安心的，就是每日抱着金元宝睡觉。”

“你口里这么说，然对朱襄又因何特别？那日游街，你的帕子本是要扔到他怀里，后来的斗虎图、紫貂裘、锦囊计，这些精心安排就算只为来日荣华，为何偏偏是他，却冷落其他显贵？你今日只消指天誓日地说一句你是真心待他，我便就此消失，还能使他对你一生情有独钟，如何？”

“有何不可说？”瑶姬心想，若朱襄对自己钟情，来日她再狠狠地折磨，定叫他生不如死，若真的只要她说一句话就能办到，到省了她不少心力。于是便举起右手，三指向天，说：“夭华今日上对日月，下对黄土起誓，我真、真……真……”说到此，却发现自己竟失了声，嘴唇几次开合，却还是发不出声音。“遥羲白，你耍的什么花样？”

遥羲白不紧不慢地道：“玩花样的是你，先前说自己贪恋富贵，不信人间有情，下一刻又说自己真心待朱襄……呵，瑶姬，我一千年修得上仙之身，二千年修得纯元之气，三千年修得济世之术，你区区肉身，又怎有本事在我面前撒谎使气？”

“你！”瑶姬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一时气结，又思及他与朱襄是旧识，怕事情败露，急急掩饰道：“朱公子有才有貌，心系天下，乃少年英杰，这汴梁城里，只碍着他是驸马，可那些闺秀小姐们，又有几个不爱慕的？我就算是为了他的声名地位接近他又如何？贫贱夫妻百事哀，再多的柔情蜜意也会被贫苦折磨殆尽，落得个只能卖子求生、卖女求荣的下场。”瑶姬虽有狡辩之嫌，后一句却引出了她的心事，令她动了几分真情，想到自己身世孤苦，险些掉下泪来。

遥羲白见她如此，也知她有心结，不想再提她的伤心事，只说，“你生逢乱世，大宋虽不见得气数将尽，但人间一场浩劫就在眼前，到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就算是求保命，学些法术也是好的。”

瑶姬本就打算向他学几个逃生运财的办法，可经过方才种种，又一时拉不下脸来答应。只是收了眼泪，双手抱胸，靠上身后的石柱子，说：“你这神仙还真奇怪，我只听说凡人一心要修道成仙，却没听过也有神仙一心要拉凡人入道的。”

遥羲白闻言微愣，想他堂堂逍遥首座，欲要拜入他门下的弟子又何其多？现在他在这里却讨价还价、连哄带骗地要她入道，真是自作虐。他自嘲一笑，背过身去，语气温柔，道：“你命中注定要入仙门的。”

命中注定，多么易开口的四个字，好像什么事都只要说一句命中注定，人们就会乖乖认下。她本是不信命的，却在遇到他开始半信半疑，因为他给她的命里，仿佛并不那么苍凉，让人想要去相信，毕竟成仙，听起来是一件多么逍遥的事。

可她似乎又是永远的口不对心，只别过头去，将心思攒下，道了句：“我乏了。”

遥羲白见她没有正面拒绝，知道她已有些许动摇，便也不再劝，决定先送她回去。

春日的夜里有些凉，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系上，一路引着她慢慢向章台街的方向走。

没有人提议是不是要雇一辆马车，也没有人提议是不是使法术回去更快些，两人走得极慢。

瑶姬跟在他后面，仰头望明月当空，鼻尖嗅到属于他的气息，是极其清淡的琥珀香。那天他带她驭剑飞行，风太大，心太慌，让她未有察觉这味道是这样好闻，而在这寂静得只剩他们二人的夜里，这气息催眠着她胶着他的背影不放，好像他是一座灯塔般，看着他就能心安地跟他走。

这种感觉，她只在兰姬身上找到过……

瑶姬突然想，说书先生嘴里说的归宿，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他忽地回头问她。

“你是神仙，猜不到？”

“我是仙，不是神，仙不是万能的。”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是”

“是什么？”

“……”

“怎么？怕我知道了用来威胁你？”

“……”

“你告诉我，我就考虑跟你修道。”

“……怕吃辣。”

“噗！还有呢？”

“……怕痒。”

“哈哈哈！还有呢？”

“怕你……不跟我修道。”

“……”

“那现在可愿意？”

“我只是说考虑跟你修道，可没说一定。”

“……”

“除非你告诉我，上次带我腾云时，说什么’过了这么久还不长进’，是不是把我当作了别人？”不知为何，她总是记着他说的这句话，半个月思前想后，惟觉他要她修道，必是有什么前情渊源在其中。

遥羲白看了她一眼，像在躲避似的矢口否认，“不是。”

“那……你很久以前就认识我？”

“……”

“很久以前你就是我师傅？”

“……”遥羲白默然，不知道该作何应答。

“哼，小气鬼，不说也罢。”

“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可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差点忘了眼前的人是仪锦楼的瑶姬，一心惦念着朱襄。

而瑶姬却并没有提朱襄，她绕到他的跟前停住，看着他的双眸，笑嘻嘻地道：“七日之内，你若能让汴水开满莲花，我便拜你为师。”

瑶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不敢出一个太难的题，生怕被他拒绝，又不甘心太过容易，被他轻易地打发了去。

汴水本无莲，况且如今春寒，七日，连发芽都不够。

“好。”

可他还是答应了。

那一刻，她终于笑得像个孩子，笑到了眼睛里去。

这夜，两人一路无话，到章台街街口时，潋秋娘已派人侯着了。

告别的时候，瑶姬欲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还他，他淡淡地说自己有仙气护体，就算是在严冬也不会觉得冷，让她穿着回去。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那不是遥公子么？”来接瑶姬的龟奴想了半天，还是借着月亮的那一点点光认出了遥羲白。

瑶姬却不理他，只叫他打了灯，赶紧在宵禁之前回去，那龟奴又看了几眼，见遥羲白转眼已没了身影，心下奇怪，只当自己眼花，领着瑶姬讪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