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12 上元夜夭华拒灯

其实关于朱襄和兰姬的事，根本是一笔烂账，无从理起。

按照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桑梓妍的评论来说：朱襄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风流，而兰姬则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痴心。一个把甜言蜜语当作承诺说了出来，而另一个把甜言蜜语当作承诺听了进去，不过就是周瑜打黄盖的事。可偏偏，风流之于男子，痴心之于女子，两者分开旅行就能各成齐缘，若是撞到了一起，便是一段虐缘。

大约四年前，朱襄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官宦子弟一样，只爱干两样事：泡美人和出风头。

朱襄虽说是朱少保的长公子，却是庶出的儿子，故没有被立为世子。随着逐渐年长，长辈们发现朱襄还写得一手好文章，颇有些才华，又生得清秀，加之他待人接物滴水不漏，颇有他父亲的风范，于是便渐渐得到族中长辈的赏识，也正因为此，他在同辈中声望高涨起来。自恃不凡的少年郎自然渴望有一个同样不凡的女子，无论是红颜知己，还是贤妻良伴。桑梓妍早就看透了他这一点，所以无论是他纠缠上兰姬，还是尚迎安德帝姬，这两个女人都很完美地达到了他对女人的预期值。

朱襄第一次遇上兰姬的那个上元夜，也是他第一次遇上瑶姬，那时瑶姬还不是瑶姬，是丫鬟夭华。

话说延桐前夜里吃坏了肚子，去不了上元灯会，便让夭华给她带些灯谜回来取乐。夭华应了，便随了兰姬出门。她睁大眼睛望了一路的各色花灯，不一会儿便把要带灯谜给延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街上有人开始敲锣，说朱少保一家给乡邻们出了七七四十九道灯谜，挂在了汴水两岸的杨柳树上，花灯上有少保府的印章，只要是猜中的都能得一贯赏钱。夭华听后，遂想起要给延桐带灯谜的事儿，于是拉着兰姬去凑热闹。

此时的汴水两岸灯火通明，有人点孔明灯，有人放莲花灯，有人拉兔子灯，天水间星光映着烛光，星星点点，大人孩子笑闹做一团，好不热闹。

兰姬第二日要去白龙寺祈福，嘱咐夭华别玩疯了，但见她兴致那样高，也就随她去了。

汴水两岸的杨柳上，朱少保家的花灯一个个被取下，有的孩子骑在父兄肩头，一次就挑去了一双，看得夭华只能干着急。

她那年只有十二岁，身量矮小，兰姬既没气力托起她，也够不着任何一个。眼看着这一路杨柳上扎的花灯就要被抢完，只剩下最高的一棵树上还结着两盏。她正想法子要怎样才能够得到，身边却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缓缓站定，立在一个花灯下，抛起手中的折扇，啪地打落一个，又一个跃身将那花灯稳稳接住，赢来了周围一片喝彩声。

“给你，丫头。”那打落花灯的人正是桑仝济，夭华认出他时，他正对着她，凤眼含笑。

“桑公子。”兰姬见是他，急忙拉着夭华要向他见礼。

“诶，大过年的，免礼免礼。”

可夭华却不领情，她早已瞥见他忽远忽近地在四周徘徊着，显然是一路同行至此。既然早就看到她着急要这灯，又何必等到这时才出面帮她？

她转过头，不理桑仝济递过来的花灯，指指树上最后一个灯，道：“我自己也能拿到，才不要你可怜我。”说罢，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挽了袖子爬上那三层楼高的柳树。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仰着头，看这十二岁的小姑娘取灯。

兰姬见她越爬越高，不禁心惊肉跳，可自己又帮不上忙，只得将绣帕揉作一团，咬着下唇抬头看着。

桑仝济却撑开他的白梅画扇饶有兴味地扇着，夭华回头瞪他一眼，口里念着：“大冷天的你还扇，还真是朵奇葩！”

桑仝济活了几千年，要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简直易如反掌，他也不与她计较，就等着她摔下来，自己英雄救美。

夭华顺着主干爬到了大约与那花灯平行的位置，伸手想折了身边的枝条去勾，却没想正月里柳树还未抽芽，旧年的枝条已经长得结识，这么折也折不断，而细的却又太短。

正在发愁之际，忽然听见下面有个陌生的声音叫她：“喂，树上的丫头！”

她循声望去，是个玄衣男子，手里拿了一根一尺见长的枝条，向她招招手，喊道：“接着！”说罢便使了内力运气扔上来。

夭华本能地接住，再看那男子，却已没了踪迹，只觉枝条上隐隐有一股香甜之气。

她也不再耽搁，用那枝条挑了花灯拿在手里，便往下爬，行至一半，忽地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围观的众人也跟着一声惊呼。下行的难度远远大于上行，一来她须稳稳地保持平衡，不让灯里头的蜡烛烧到灯纸，二来树上结了冰，夜里避开不易。好在夭华眼明手快地扯住了近旁的枝桠，才慢慢站稳，定了定神。再看桑仝济，却还是那神闲气定的模样，而一旁的兰姬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她举起手中的花灯，示意兰姬莫慌，才又小心地慢慢爬下了树。

“兰姐姐，你看。”脚才触地，她便得意地飞奔至兰姬面前，“夭华自己拿到了花灯，咱们一起猜灯谜。”

“是是是，夭华厉害，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事让人替你担惊受怕。”兰姬点着她的额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好。”

夭华再寻桑仝济，他原来站着的位置，已经换了人，想是他自觉无趣便走开了。

兰姬转着花灯，缓缓将那灯谜念了出来：“平阳一骥，猜一字。”

“那是什么？”

兰姬犯难地摇头，“这谜面写得秣陵两可，平阳一骥，可以是?，也可以是骈……能对上的字多得很，就不知这朱家写谜面的人要的是什么答案，若是能知道是谁写的谜面，到还能有些头绪。”

“那咱们去朱府发赏钱的地方问问？”

“你这丫头异想天开，人家哪会告诉你？”

“人家是不会告诉我，可兰姐姐生得这么美，哪有人不偏帮你的理？再说他们布灯谜打赏钱，原本就是要讨个好彩头，巴不得咱们全猜出来呢。”夭华对兰姬促狭地眨眨眼，便转身向人群热闹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