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对于自己在辈份上的矮人一等颇为不甘,师兄妹的关系本就进可攻、退可守,这海棠占的便宜岂只毫厘?
好在她的这口闷气很快就找到了排解口,因为遥羲白指给她的南北两间厢房,虽格局大小一样,可南边的精巧别致,屋内陈设秀色玲珑,而北边的朴陋粗顿,只有灰黄色调的床、几、凳、柜各一和一些陈旧的必备品。遥羲白既然让她先挑,摆明了是偏心自己,这让瑶姬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不过落井下石这事儿,要做就要做到底。只见她将北屋里仅有的一套茶具和洗具都搬到了自己屋里,又使坏地将一壶隔夜茶倒在了被褥上。本还想抓几只又黑又大的虫子放进那湿冷冷的被子里,只是冬天少有昆虫出来活动,方才作罢,“哼,会腾云驾雾又怎样?横竖也只是个人仙,看这天寒地冻的不冷死你才怪!”
君木凌寒,这一夜,雪飘得急。瑶姬在自己屋里点上了火盆干坐半宿,本想幸灾乐祸地等听到隔壁的咒骂声后再去睡,谁知她左等右等也没见海棠回来,一个不留神,自己就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脖子歪得难受,手臂酸麻,一双脚更是冻得僵硬难行。她想开口唤拾翠打热水来洗漱,却又想起这丫头被自己留在了仪锦楼守院子,根本没带来。
上山修行果然是苦日子。
瑶姬叹了一口气,瞅瞅窗外一夜间堆起的落雪,白茫一片,都说蓬莱仙岛四季如春,看来也只是夸大其辞。她给自己裹了两件棉衣和一挂羊皮氅子,开门正要跨出门槛,眼前忽冒出一双精巧素淡的绣花绒皮靴。虽是踏在雪地上,却像是隔空低悬一般并不陷入其中,将她吓了一跳。
“你这贱人好大的胆子,留给我一间破屋子也就罢了,竟敢在我屋里动手脚!”来人自然是海棠。她先前受命与蓬莱弟子一道在钱塘寻击泪魔,却无功而返,亦是昨日才到的蓬莱,只比瑶姬早几个时辰罢了。昨日她抄完一卷《南华经》就想来重华峰,可山青子见窗外突降厚雪,而蓬莱先前却从未入过冬……他隐感异常。而海棠又是客,夜归恐有不便,便留她宿了一晚。但海棠不放心遥羲白与瑶姬独处。见五更天时终于停了雪,便匆匆赶了过来。
“谁、谁会这么闲给你动手脚!”
海棠美目一立,“重华峰上妖魔不得入,就算是其他蓬莱弟子要上来,没有尊者的允许也有结界阻挡。哼。那被褥上的浓茶印渍,除了你,难道还会是我师兄干的不成?”
瑶姬听了也不害怕,夸张地一拍脑袋,怪声怪气道:“呦,林师叔您海涵。昨儿师侄本想帮您铺床,谁知一个不小心就……呵呵,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师侄一般见识。”
“哼,要不要海涵,先让师叔我瞧瞧你的身手!”海棠说罢便长剑出鞘,刺向瑶姬。
瑶姬没正经学过拳脚功夫,不过是得了桑仝济赠的银丝鞭护身。使得并无章法,徒撑些气势罢了。海棠的剑出得快。转眼就到了眼前,若是用鞭定挥不出去。瑶姬倒吸一口气,本能地抱头蹲身,险险躲过第一招,可长剑随即下劈,轻轻松松地便隔着氅衣的领子架在了她的颈子上。
“反映这么迟钝,看你刚才下蹲的样子,下盘根本就毫无稳根可言。”海棠皱眉,“莫非……你不会功夫?”
瑶姬两指夹剑,小心地挪开利锋,“我干嘛要会功夫?”她站起身来,瞪着海棠。.
“凡是蓬莱的新弟子都过入门五关才能踏进中明殿,其中第一关就是勇。我倒是好奇,就凭你这身手,是怎么过关斩将的。”
瑶姬闻言,心中一咯噔,暗想遥羲白本意是让自己去过关比试,她却跟着赫辛木走了神女谷的密道而来……虽不清楚此事能不能瞒天过海,但依着遥羲白的性子,只怕待他知道了便又要罚她。“林师叔此言未免太偏颇,谁说试人之勇必要动武?勇乃品行,力在于心而不在拳脚。”
海棠收剑入鞘,双手抱胸,“好啊,那你倒说说昨日的第一关是怎么比的?”
“这可说不得。”瑶姬虽慌,但也不至于自乱阵脚,只听她不动声色道:“我看别人的师傅都把自己的徒儿带在身边,只有师叔你例外。依我看呢,必是林师叔你不讨西灵公主喜欢,才被丢在蓬莱,如今保不准你是想改投东华门下,才想着套我的话,好提前准备各项通关。”
“哼!我自幼修行,就算想要改投东华大可去求遥师兄,犯不着在这儿听你胡言!”
“哦?”瑶姬上前一步,轻笑,“师叔此言,便是默认了要背叛师门了?”
“你!”
海棠瞬地来气,右手搭上剑柄就要再出剑,瑶姬自知逃不过海棠的剑,在方才说话的当口早已暗暗准备好了**粉。可正当她要使毒,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白影正飞快地踏雪而来。瑶姬眼珠一转,收起毒粉,身子随即一软,迎着海棠的剑势倒了过去。海棠本就无意伤她,不料她非但不躲却还迎了上来,连忙急急撤了剑势,剑气划过瑶姬的肩膀,氅衣上被劈出一道口子。
“诶呦!”瑶姬倒地,手掌捂着那口子,颦目望着海棠,神情一下子从挑衅转成了幽怨,楚楚道:“师侄就算有错,师叔乃修道之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海棠正纳闷她为何一下子敛了张牙舞爪,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瑶儿!”,还不待她回头,遥羲白已到了跟前,伸手扶起瑶姬,神情关切,“有没有受伤?”
“徒儿的肩膀好疼!”瑶姬斜睨一眼海棠,转而对遥羲白苦着脸道:“林师叔武功这么好,这么厚的氅子也被划破了,虽未见血,可说不定剑气伤到了筋骨……”
“胡说,我不过就使了三分力,还撤回了大半,分明是你在使心眼儿。”海棠一眼瞪了回去,遂将被褥上有茶渍的事说了一遍,“这贱人品行不端,还请遥师兄重罚!”
遥羲白听罢,神色如常,看着海棠道:“本座昨日罚你抄经十日,为的是叫你慎言,怎么还口吐秽语,陋习不改!”
海棠抿了抿嘴,抱拳领罪。
瑶姬面有得色,正欲开口嘲讽,遥羲白却转向了她,声色见厉,“你这劣徒,为师特设南北两间屋子让你选,本是希望你能谦恭尊长,没想到你不仅没能戒俗物的色障,还顽劣不堪#棠是你的师叔,既然有这个名,就当得起这个份。瑶儿,你现在立刻搬去北屋。”
瑶姬闻言,自然不肯,“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师傅只试我一人可不公平,你怎么不问问若是让林师叔先选,她会怎么做?”
海棠轻哼一声,“我虽不待见你,但也懂得修道者要以俭让为德,自然会将南屋让给你。”
遥羲白点了点头,浮上一层赞赏的薄色。
“那不就得了!无论谁先选,结果都是我住南屋,林师叔住北屋。既然林师叔德高,师傅您还不如成全了她。”
遥羲白眉梢轻挑一下,右手的食指蜷起,按了按太阳穴,他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这样毫不顾颜面地辩说之语,只得无奈摇头,“瑶儿,你这番话若是被你山青子师伯听到,恐怕是要关一个月的禁闭。为师心意已决,你立刻江南屋腾出来给你林师叔,”他说着,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另外,你昨晚既然将北屋里的茶具和洗具全都搬走了,便也不烦你再搬回去了。”语毕,便转身隐遁至清云殿中。
“师傅!”
瑶姬追了两步,还欲说服遥羲白,海棠则一个飞身立在了她面前,慢悠悠道:“好师侄,多谢你昨晚帮师叔我暖屋子。呀,对了,忘记告诉你,你山青子师伯的新弟子训言大会是定在五更半刻,你现在呢,还有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可以跑去中明殿哦。”
“你、你怎么不早说!”瑶姬一惊,跳脚道。
“诶,现在说也不算晚,能过五关的新弟子,从重华峰到叩仙峰都只消一柱香的功夫。我先去那儿候着你,咱们中明殿里见。”海棠笑着说完,纵身腾云,便没了踪迹,只剩瑶姬匆忙地跑回屋里梳妆换衣,也顾不得气恼遥羲白并不偏帮自己,终于在五更三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叩仙峰。
此时的天色早已蒙亮多时,中明殿前的雪被扫得清坦,偶有几处结了冰,滑了瑶姬几个踉跄,倒也没大摔。
山青子正端威正坐于殿中,手里捧了本写满九天训规的册子朗声宣戒,新弟子们皆席地而坐,全神注听,赫辛木与海棠也在列。瑶姬自知迟了一刻,猫腰摸进偏门,蹑手蹑脚地想要混入,却听那山青子忽然顿声不语,重咳一声才道:“来者可是清云殿大弟子瑶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