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玩笑

那人应了声，便与杨家的下人一道入府通传。杨家仆人邀仆人入院等候，顾寻点点头，略一犹疑，还是踏入了这个她已经熟悉的宅院之中。

杨府里的布置已经改变了许多，早在杨启与顾念灵入了杨府之后，这变化就已经悄然开始，而今再回杨府，只觉得许多小径的清幽之意减去了许多，盆景与刻意堆砌的花卉时时刻刻出现在人的眼前，甚是惹眼。

顾寻入了前厅，坐在屋里静候。

不多时，那通禀的下人来了，先与顾寻客气了几句，随后便说杨阁老今日身体不好，不便见客，如果不是奉皇命而来，就请先回去。

顾寻一笑，“还真是巧了，偏偏就是皇命。既然杨阁老身体不爽，那他就无需特意跑一趟了，你在前面带路，领我去见他吧。”

那人颇有些为难，“这……”

“你就领我去吧。”顾寻微微歪了下脑袋，眼中却含着笑意，轻声道，“阁老不愿见我有他的原因，我却也有非见他不可的理由。此事事关重大，若因为你耽误了，你也担待不起。”

如此说着，顾寻已然起身迈出了前厅。她估计这时候的杨廷和多半是在书房里打理公务，整个杨府她也算轻车熟路，未等旁人给她带路，顾寻就已经阔步而行。那仆人心中也十分犹豫，见此时顾寻径直就向杨阁老的书房而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迈着略慢于顾寻的步子，跟在她身后轻声喊着，“诶，姑娘。等等，你别硬闯呀！”

杨廷和的书房外，不知何时摆了两盆茉莉花。

院子中茉莉清香，却让顾寻皱了眉头，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到身后那仆人追上自己，那人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在自己身旁站定，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开口道，“我，我去给您再传一声！”

“有劳了。”顾寻笑了笑。

顾寻站在屋外等着。这院子她十分熟悉。她还记得早春时候曾有一场大雪，那时候她在这里挡住了杨廷和前往紫禁城外一同跪奏的脚步，也是在这个地方。杨廷和曾经解下自己的红色披风，为自己系上。那时候天地萧杀，只能听得风雪之声，而今却已处处绿意盎然，已是盛夏之末。

顾寻深吸一口气。仅仅月余，便已物是人非了。

“姑娘，不好意思……”那人从屋中低着头出来，轻声道，“阁老正在歇息，我也不好打扰他……”

顾寻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可以等。”

那人上前几步到顾寻身旁。客客气气地说道，“姑娘如果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要不我就引你去见康老吧，他在府中说话也是管用的，您有话先告诉他。再让他传给阁老也是一样的。”

顾寻笑了笑，“好的。阁下真是有心了，多谢你，还请前面引路吧。”

“诶，姑娘客气了。”那人轻声道。

顾寻心中知道，这一定是杨廷和的主意，不过是借这下人之口传出来罢了。不然凭这仆人先前的胆识，又怎么敢自作主张地带她去见康老，康老的脾气，府中之人都是了解的。

今日府中清幽，顾寻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心中正有些失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随即便被叫住了名字。

“真是缘分，瞧瞧，我在这院子里遇见谁了？”

顾念灵的声音。

顾寻没有转身，仍向前走着，倒是那仆人止了步子，转过身来向顾念灵行礼。顾寻轻哼一声，不得不停下来，微微回过头看了顾念灵一眼。

顾寻望着此刻顾念灵丝毫没有掩饰的满是敌意的脸，什么也没有说。想来昨晚突击查顾家的账目事情来得太突然，顾念灵还不知道昨晚自己在她的老宅子里干了什么。顾念灵笑着走到顾寻身旁，轻声在顾寻耳边道，“这几日给你的教训，可都还应付得住么？”

顾寻双眉微扬，顾念灵倒是毫不隐瞒。

也是。她原本的目的，就是威慑吧。

见顾寻此时没有丝毫反应，顾念灵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她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离顾寻大约一尺的距离，轻声道，“你既然已经离了杨府，今日怎么又回来了？”

对上顾念灵轻蔑的眼睛，顾寻心中忽然忍不住想逗她一逗，煞一煞她的气焰。

于是顾寻淡然一笑，轻声道，“姐姐没有听阁老说起吗？”

“说什么？”

顾寻微微低下了头，低声笑着说，“皇上新下了旨意，为我指下了婚事，今日我来便是来见我未来夫君的，看来你我姐妹，今后也要长久相处了。”

“指婚？”顾念灵果然一如所料，双颊陡然变色，强忍着惊讶，半信半疑道，“你……你是被指给了……？”

“姐姐以为呢？”顾寻莞尔，“家父夏言如今在朝中得到重用，皇上待他不薄，又怎会苛待了他的千金呢？我被指给了谁，姐姐也不难猜到吧？”

顾念灵心中一沉，望着顾寻的眼睛变得凶辣起来，却也只是紧紧咬着下唇，低声斥了一句，“你也配。”

“为什么不配？我与……公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又是青梅竹马，这当中的情谊，你又知道几分？”说到这里，顾寻眨了眨眼睛，忽然眼前一亮，向顾念灵的身后望去，柔声喊了一句，“用修？”

顾念灵一惊，连忙换了副表情转过身去，却见身后只有自己带来的那些婢女，哪里有什么“用修”了？而就在方才那一瞬间，顾念灵心中又惊又恼，顾寻竟然当众如此亲昵地唤杨慎的名字，让顾念灵如同被竹签刺了心，一阵难言之怒。等确信四下无人之时，顾寻又放肆地笑起来，顾念灵再回头，顾寻已经退到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

“好了，我们去找康老吧。”她对那为他引路的仆人笑着说。

那仆人见此情形一时有些发愣，直到顾寻催促才缓过神来，他战战兢兢地向顾念灵又行了个礼，便小跑着走到顾寻的前头――顾寻话音刚落之时，便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顾念灵被顾寻几句话弄得无比狼狈，望着顾寻离去的背影紧紧捏住了拳头。

顾寻几乎能够感到顾念灵此刻一定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只觉得止不住地好笑，不过除了指婚这件事是她自己瞎掰的，其他的言语她也并没有乱说，只不过顾寻没说，那“公子”究竟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罢了，至于顾念灵要怎么理解，那就是她的事了。

顾寻沿着小路一路向府库走去，而那仆人一直走在她身后什么也没有说，想来此刻康老应该也确实就在府库之中忙碌吧。

“府中近来可有什么劳心费力的大事吗？”顾寻轻声问道。

“没有没有。”那人立刻回道，“杨府之中一向太太平平的，大家各尽其职，哪有什么……大事。”

顾寻点点头，心中却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想问，康老最近可还好么。”

“康老……”那人略一犹豫，又道，“康老挺好的。”

顾寻又问，“现在府中的书房是由谁在打理？”

那人恭敬地答道，“是三公子。”

顾寻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们很快踏进了康老的院子，康老的屋子中，依然漆黑一片。顾寻想起来从前便是这样，康老的房间之中不开窗户，用光的时候便点一支蜡烛。她并不喜欢里头的氛围，只是那时候对康老的印象尚且不错，也愿意与之相处，然而此时，顾寻心中仍然对他设计重伤陆秉之事心有芥蒂。在这院中只呆了片刻，心中的情绪便清冷了许多。

那仆人先进了康老的屋子替顾寻打声招呼，顾寻在外等候。

“真是……贵客啊。”从屋中传来康老的声音，顾寻听后不作答，只是站在屋外，静静凝视屋中昏暗的情形。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康老又道。

顾寻勉强一笑，踏入了康老的屋子，轻声道，“您这儿还是老样子。”

正说着，那仆人正式退了出去。屋中只有康老与顾寻两人。借着微弱的烛光，顾寻看见康老正在棋盘上对弈，黑子是他，白子也是他，康老坐在椅子上看着顾寻，笑道，“来的路上，还把顾家二小姐给训了一顿，真是厉害。”

“哪里哪里。”顾寻笑了笑，“刚才那个下人的舌头也太长了，进来就不说好事。”

“既然知道不是好事，”康老轻声道，“怎么还干呢？”

顾寻轻轻皱起了眉，低声说了句，“我愿意。”谁知话音刚落康老便大笑起来，顾寻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康老一边笑着，一边将最后的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命门之上，结束了方才的棋局。

“你今日特地登门，可有什么事吗？”康老将棋子一个一个收起来，头也不抬地问。

“嗯。”顾寻点头，“我想康老多半也知道，我记得我与大公子去徐明达府中的那晚，阁老曾召陆秉去商讨皇上出游的事情，我今日正是为此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