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抚琴人

“也并无别事。”杨启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只是听说你搬到了这里，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顾寻微微一笑，望着眼前人，“有什么难以置信的？”

杨启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混乱和疑惑，仿佛此刻他心中正经历着某一场冲突，顾寻默默观察着他脸上最轻微的表情，心中满是警惕。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活到现在。”

杨启话一出口，反而是顾寻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未免将话说得太直白了些，顾寻皱起眉侧了侧脑袋，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杨启望着顾寻，眼中神色复杂。

顾寻心中奇怪，她从这个人的眼神里读到了担忧，困惑，还有一点点的不快，然而一想起这个人曾经谎称自己是易卿的故友，给自己送来毒食的事情，便将所有的疑惑收起，只是平静地看着来人。

“能让我进去说吗，站在这里，不太好。”

“不能。”顾寻轻声道，“有什么事，四公子大可以长话短说。”

杨启咽喉动了动，眼中的不快多了几分，他向后退了一步，似是赌气一般地望着顾寻道，“好，那就站在这里吧……”他停顿了一会儿，望着顾寻的眼光如此复杂，令顾寻几乎发问他究竟想来干什么，然而杨启只是沉默，许久才低下了头，“算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现在是夏唯，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吧，今后不要再动自杀的念头。尤其在会牵连他人的时候。”

杨启话一说完，立时转身而去，顾寻听他话中的意思，大有将临秋阁投毒一时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她站在杨启的身后，声音低沉地喊了一声，“且慢，四公子。”

杨启咳了几声，转过身来冷冷看着顾寻，目光十分抗拒。

这倒让顾寻的心中多出了几分不安。

“你刚才的那番话。什么意思。”顾寻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杨启似是不想和顾寻多说什么，眉目之间十分坦然。

“不。我不清楚。”顾寻道，“四公子，请直言。”

顾寻的脸上亦浮现出些许对峙一般的冷厉，在这目光之下，杨启似乎又变得有几分犹豫。顾寻下了门前的台阶，走到他的身前，抬起头看着他到，“说说看，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今天来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杨启没有直视顾寻的眼睛，言语忽然变得有些吞吐起来。

这与那一晚在临秋阁中他给顾寻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然而越是如此。顾寻便越是深信他有所隐瞒。

“你在害怕什么？”

杨启忽然双眉一挑，“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顾寻，要寻短见的是你，不是我。”

“寻短见？”顾寻冷冷一笑，“四公子真能说笑。”

“好吧。”杨启下颌一沉。低头直视着顾寻的眼睛，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干脆就把话说开吧。”

顾寻心中一动，双眉微颦，望着眼前表情十分严肃的杨启，沉默着等他开口。

“老实说，我对你和顾念灵之间的恩怨并不了解，尽管你从前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你不要介意我说得太直――但是在她口中，你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姑娘罢了，你潜入杨府，以门客的名义又出现在她身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顾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这到底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她？”

杨启没有理会顾寻的言语，只是表情庄重地继续道“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确实风平浪静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后来你被杨阁老他们识破了，被关了起来，那时候顾念灵托我给你送去些食物，临行前还嘱咐我，若是想让你安心享用，只能和你聊一聊扬恪的事情，好让你得些宽慰――你的姐姐，事事都想着你，顾寻，你又是怎么待她的？”

顾寻一怔，仿佛在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版本的解释，真是巧妙得令人发指。

杨启继续道，“你竟然――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在食盒里下毒，然后逃走？如果不是临秋阁的下人擅自将食盒处理了，杨府必然会顺着那食盒摸到我这条线索，继而到顾念灵。顾寻，你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顾寻望着杨启，竟是不由得笑了出来。

杨启看上去是如此真切地为顾念灵打抱不平，顾寻想起易卿方才告诉他曾看见顾念灵一早从他房中出来的事情，她原本不信的，然而看见此时杨启如此死心塌地的摸样，她也不由得不信。

此时顾寻表情许难以捉摸，只是轻声道，“你和顾念灵之间……”

顾寻此话一出，杨启竟显出一番拘谨的样子来，他只是随意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冷冷道，“你休要血口喷人。”，顾寻看着他的眼睛，唯有沉默。

“我不会主动去找她的麻烦，信不信由你。”顾寻轻声道。

“你最好记着你今天的话。”杨启扔下这最后一句，只是望了顾寻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去。

顾寻默然凝视他的背影消失在巷中，才转身回了自家的庭院。

合上门，易卿已经靠在了一旁的石墙上。

“怎么样？”

顾寻摇摇头，望着易卿的目光多了几分笑意，她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看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骑士。”

易卿一笑，道，“你相信他说的那些话吗。”

顾寻侧身看着易卿，反问道，“你不信？”

易卿依然笑着，不作补充，只是轻声道，“我们静观其变吧。”

“好。”

此时的杨启消失在长巷的尽头，却并没有回到杨府，他出了巷子，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道路的一旁，他刚刚走进，车夫便为他开了门。

坐稳之后，他扬了扬手，轻声道，“走。”

马车在街道上不急不缓地行驶，两侧的行人越来越少，越来越荒凉，待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了无人迹。

那车夫再次为杨启打开了门，杨启轻快地跃下车马，落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望见这一副已经颓败不堪的宅院大门上已然挂着一张老旧的木匾，它斜斜地垂在门栏上，看得出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杨启皱起眉头，转身问那车夫，“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那车夫十分笃定地开口，“千花畔的老顾宅，小的不会记错的，公子放心。”

杨启抬起脚，拍了拍自己鞋面沾着的灰尘，轻声道，“好，你就在这里等着。”

宅门敞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看得出来这座宅院一直以来都疏于打理，那些藤蔓和草木长势太过，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将好好地一番春景愣是平添上许多阴森与清幽，让人看了非常不自在。

杨启的眉头从进门那一刻就没有松过，他在这宅院中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心中隐隐升起些许不满，觉得受到了戏弄，正转身欲走之时，忽然听见从不远处的阁楼上传来一阵琴声。

弦音如此轻灵，仿若仙曲，杨启冷冷一笑，循着这声音一路快步而行，终于登上了楼，来到二楼那处房间的门前。

正要敲门，那琴声戛然而止。

里头传来一声轻漫柔和的声音，“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杨启双眉一动，只是笑了笑，道，“大概吧。”

“已经见过她了么？”

“嗯。”杨启道，“我按你说的那样，和她说了说先前的事情。”

杨启等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一声回应，他有些奇怪，又开口道，“你不好奇她是什么反应么？”

里屋那人只是轻轻一笑，“不难猜到。”

杨启立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那些自诩良善之辈的人，只要让他们看见你的痴心和愚昧，他们就会忍不住地想为你的这份纯粹做些什么，顾寻显然是这样的人。”

“呵。”杨启不由得一笑，“你好像对她很了解。”

里屋人只是淡淡道，“我对你也很了解。”

杨启微微有些局促，他皱起眉头，对着屋中人低声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只是要提醒你，有些事情如果不该做，就不要做，世上虽然没有轮回，可是有因果，你如果执意妄为，总会有报应的。”里屋人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用不着你提醒。”

“是吗。”

琴音再度响起，杨启早已经不愿在这门前多呆片刻，此刻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他似乎什么都了如指掌，任何时候都对一切洞若观火，从容不迫，仿佛世间不会有任何事情值得他为之伤神。

“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没有违背过我们的约定。”杨启低声道。

然而那琴音依然悠扬婉转，里屋抚琴之人完全不理会杨启的言语。杨启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见对方完全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皱起了眉头，很快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