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步寻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束发

时一并未答话，只是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易卿，这个人看起来并不随和，眉目之间的清冷让人不愿亲近。

“这是哪来的小孩子。”易卿这才正眼打量眼前的时一，“嗯？”

“今后他是我的幼弟。”顾寻轻声道，“我是哪里来的，他就是。”

易卿扬了扬眉毛，望着顾寻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是不是？”

“知道还问？”顾寻笑着将手中的扫帚递给一旁的时一，轻声道，“时一，你去扫一扫那边的地面，我和他有些话要讲。”

时一伸手接过顾寻手中的扫帚，默默走到庭院一角，背过身扫起地来。

“你回杨府这两天，可打听到杨启的什么消息了？”

卿双手抱怀，开口道，“说起来，我在府中特意与杨启照过几次面，我感觉，他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

易卿点点头，又道，“不过，他和顾念灵之间，倒真是耐人寻味。”

顾寻先是一愣，随后便低下了头，“顾念灵和杨启么……”顾寻摇摇头，“他们要是真的达成了合作的协议，顾念灵的动机倒好理解，可是杨启呢，杨启他为了什么？”

易卿与顾寻都陷入沉默之中。易卿目光落在不远处拿着扫帚低头扫落叶的时一，忽然叹了口气，道，“阿寻。”

“嗯？”

“先不说杨启他们，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他回来？”易卿看了时一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向顾寻，“……这倒不像你了，像这样给自己找麻烦。”

顾寻侧了侧脑袋，“不像吗？像这样给自己找麻烦……我倒觉得挺像我的。”顾寻笑了笑，轻声道。“再说，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孩，他双亲都亡故了，我收留他，谁会来找我的麻烦？”

“你自己知道。”易卿微微挑起了眉。

“嗯哼。”顾寻靠在了易卿的肩头，“放心吧，那个人不会的。”

易卿又是一声叹息，下颌靠在顾寻的额头，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就知道了。”顾寻笑着抬起头。小声地开口，“昨天我在宫里看见了一大片的桃林，就知道我大概安全得很。活着的人需要接着活下去的勇气，想弥补过去的遗憾，这几乎都是本能，没有人能违抗。”

易卿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易卿。你不必担心我。”她握着易卿的手，又握紧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易卿微微闭上了眼睛，将顾寻轻轻抱在怀中，轻声道，“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姐姐啊。你……”易卿低头将鼻翼埋在顾寻的颈肩，轻声道，“……为什么总是要像个男人一样把头发束起来呢。咱们把头发放下来。好不好。”

易卿的呼吸让她觉得脖子有些痒痒，她抬起头，笑着将易卿推开了些，“不，我才不要。”她望着易卿的眼睛。岔开话题道，“你先前说顾念灵和杨启之间耐人寻味。是指什么？”

“嗯……”易卿看上去有些不满，沉默地望了顾寻一眼忽然开口说出一个名字，“陈苏。阿寻，你还记得这个下人吗。”

顾寻点头。

易卿接着道，“那日你被吕方接出了府之后，康老就将陈苏关押了起来，那时候我在北斗峰上还没来得及回府，能在府中帮我盯梢的就只有云昭一人……”

“云昭？”顾寻轻声打断道，“你不说我倒把他给忘了，他不是随你一道上了山吗，怎么回得那么快？”

“这个说来话长，本来我都没打算让他回府的，他自己忘了件东西得回来取，结果大清早就遇上顾念灵从杨启的院子里出来，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

“清早么？”顾寻低头想了想，“云昭没有看错？”

“嗯。那是自然。”

“难道……”顾寻看了易卿一眼，随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顾念灵是个多骄傲的人。她怎么可能干出――”

顾寻话音未落，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易卿与顾寻同时向门口看去，时一亦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顾寻连忙拉着易卿站起来，一边将他推向屋里，一边给时一使了个眼色。易卿将身体靠在顾寻的双手上，似是极不情愿地躲进屋中。

待到从院里已经看不到易卿的身影，时一才上前取下了门栓，木门开启，时一抬起头，望着门外站着的那人。

见来开门的是个孩子，那人明显一愣。

“你找谁。”时一问道。

“呃。”他微微有些犹豫，“这里，这里是顾寻……啊不，夏唯姑娘的住处？”

顾寻在屋内隐隐听到门前的人声，只觉得有些熟悉，皱起了眉正要出门一探究竟，却被易卿从身后扣住了双臂。

“哎，别闹，时一一个人在外头呢。”顾寻嗔道。

易卿早听得了门外的声音，当下并不着急，反而玩心又起，他并不松手，只是在顾寻的耳边轻声道，“姐姐把头发放下来吧，放下来好看。”

顾寻心中只觉得好笑，易卿总在这种时候忽然来这么一下，让人措手不及，顾寻哼了一声，冷声道，“你管得真多，快松手，我得出去了。”

易卿一笑，松开了手，未等顾寻走出几步，又猛然上前拉住了顾寻的衣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重重吻在顾寻的后颈，深深地吸允，顾寻被钳制在易卿的怀中不得动弹，又不能出声。听着时一在庭院外与那人拖延的声音，她心中微微有些着急，正想开口再劝几声，忽然明白过来易卿在做什么――

“杨恪！你！！”随着易卿松开的双臂，顾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紧紧捂着方才易卿吻着的地方，面色局促，双颊微红。

“嗯。”易卿微微低下了头。眼睛却带着笑意望着眼前的顾寻，他用衣袖轻轻抹了抹嘴，轻声道，“好啦，姐姐你可以出去啦。”

顾寻面带怒容地瞪了易卿一眼，二人对峙了一瞬，顾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随后便将头顶的发簪取下，长发覆肩，她双手将长发握成一束。又不敢再将它扎起。易卿上前又止了顾寻的步子，轻声道，“要不要我帮你？”

顾寻立刻转身推开了易卿的手。易卿无辜地站在她的面前，双手耷拉在胸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那，你动作要快一点。”顾寻叹了口气，小声道。

易卿笑起来。牵起顾寻的手便将她向屋中带去。

庭院中的时一有些奇怪，他回头望了老宅一眼，为什么顾寻还没有出来呢。

“嗯，阿姐可能还没有起来。”他对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开口道，“你说说你是谁吧，我进去喊她。”

那人微微一笑。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就与你阿姐说，杨启特来探访，她知道我是谁。”

时一听他也姓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随即低声道。“好，那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进来，阿姐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家门。”

杨启一笑，“那是自然。”

时一转过身，一路小跑穿过庭中的石路，进屋之后轻声喊道，“阿姐？”

顾寻听到时一小心翼翼的声音，忙侧过身应了一句，“这儿！”

易卿立刻按住了顾寻的脑袋，“别动。”

时一推门而入，见他二人在一架已经老旧的铜镜前，顾寻端坐于易卿的身前，易卿站在她身后，手里拿捏着她的长发。

“门外，有个叫杨启的找你。”时一轻声道，“他还说，你知道他是谁。”

“他？”顾寻不由得又转过头来，立刻又被易卿强行转了回去。

“不是说了不要动吗。”易卿轻声道，“再坚持一会儿，反正杨启在门外，又不会跑掉。”

顾寻叹了一口气，“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她望着镜中易卿的脸，低声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嗯，估计是来打探虚实的吧。”易卿道，“你呢？要不要和他亮明态度？”

“无所谓了。”顾寻道，“顺其自然吧，我倒挺想听听他怎么自圆其说。”

时一默默站在二人身旁，听着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如同一对默契无比的夫妻，皓齿明眸间，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空中流转，时一静静望着顾寻和易卿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落了泪。他强忍着快要啜泣的鼻息，退出了房，才微微冷静下来。

不多时，易卿俯身，低头将脸靠在顾寻的耳边，“好了，阿寻出去吧。”

顾寻望着镜中的自己，易卿说得不错，她现在的摸样，确实好看一些。顾寻与易卿分别凝视着镜中的彼此，四手紧握，忽然笑了起来。

“今天饶你一次。”顾寻笑着摇了摇头，“下次要是再敢……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易卿只是不置可否地提了提唇角，顾寻起身，向着门外走去，易卿忽然喊住她，待顾寻回头时叮嘱她一声，“要多加留心。”

“嗯。”顾寻点点头，便快步踏出了房门，此时庭院里的木门敞开着，而那站在门框的正中央的那人，顾寻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身影。她眼中浮起一丝冷冽的笑意，向着眼前文质彬彬，气度儒雅的杨启走去。

未等她开口，在二人还距七八步时，她便看见杨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番十分自然而欣喜的笑意。

他面容似是不可置信，又如喜出望外，如同无意识地低声喃喃了一句，“你果然没事……太好了。”

顾寻在与他相距三四步的时候停下了步子。

“原来是四公子。”她轻声道，“不知今日来找夏唯，可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