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七十一章：最后一个清晨（第一更）

流言就像临安城城外难民的尸体，越积越多。

当其中一条流言在最后的一批差役们被紧急召见至都令司衙的时候，得到了确凿的证实——杭安府终于叛变。

大厅内这个消息一经发布，竟然引来大多数人齐齐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块凭空吊着好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对于全民皆商的宋国，有一条经验之谈——

任何一条信息的传递得到确信的时间差不能超过三天，否则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金钱价值将大打折扣。

不过这个根深蒂固在宋国训民心中的经验之谈，它的提出者从未按此执行过，常常反其道而行之，结果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石头落回它原来的地方之后，差役们敏锐地抓到了一个词——叛变。

众所周知，杭安府最初是难民暴动，暴动与叛变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有没有一个具体的领头人或者一个具体的口号。

比如南方钧帝国的南境举起叛旗的星土十二宫，就是叛变，十二宫撇开朴庙大司祭和南钧皇帝的尊号，直接建立了****的星宫政体。

南方钧帝国的西北庆州山区里的那些泥腿子们虽然暴乱的时间要远远超过星土叛变，却从未在任何正式公文里面被承认为叛变，从史书记载到公文传达，一律用的是‘暴动’这个词。

“叛变？大人，随同元大人前去镇压的同仁们？”差役们推举了一位平日有些威望的人代表众人提出了疑惑。

“都在呢。”江上允意兴阑珊，随意地摆了摆手，“这是监国殿下着令王卫司侍卫，数里迢迢，大半夜给本大人下的命令，你们要……抗令？”

江上允脸色通红，双眼迷蒙，看着相当不清醒。

都令司在他治下有五年之久，按照官制今年凄岁月（十月）就该调任其他官位。不过他为人不错，对属下以和为主，不大严厉，倒是赢得一众差役的拥戴。

“大人，您这……有什么难言之隐，跟众位兄弟们说说，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难民，家里的生意做不成了？”

“切……生意算个屁！你们懂个屁！你们他妈的脑子里都是生意经，看看你们一个个胖的胖、喘的喘，管他阿猫阿狗都在这里蹦跶。能保家卫国？能平定叛乱？能杀敌报达宋王……哦……呵呵，宋王……”江上允打了个酒嗝，迷糊的双眼睁开，视线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然后叫一声那个人的名字。被叫的人就会出列大声回“到”。

江上允将最后一个人名字叫完，仰头看着天花板，笑了一下：“还有五百五十位兄弟，我记得名字，人不在这里。可惜了……”

他摆了摆手：“都滚吧，回去收拾好行囊，备好马鞍，带好兵器。一定要遵从元大人的指令，他是【天策军】退役将领，前途不可限量，你们这帮家伙把脑袋里的弯弯绕绕都拿出来，好好拍他的马屁。以后啊……嘿……”江上允没有说完，向外面挥了挥手，“都走吧，别留在这了。”

“大人！”差役们面面相觑，纷纷叫道。

“各位老兄弟，江上允为你们践行！宋国未来，能否承平绵泽后世，全赖诸位了。”江上允醉醺醺地站起，身形踉跄，不知从哪里拿出酒杯，满上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水，又笑骂道：“虽然你们这帮子胖的跑不动道的家伙，怕也赖不住。”

差役们急忙上前要稳住江上允的身形，却被江上允甩开：

“都他妈给老子滚蛋！误了时辰，全他妈都给我死翘翘。”

“可是大人，我们一旦前去平叛，这个临安城的治安，还真全部交给王卫司那帮家伙啊。”有人提道。

江上允看着提出的人，直到目光又涣散开，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道不在道，人啊，也物是人非事事休咯。”

他不再搭理这帮老兄弟们，踉跄着朝着后面院子走去。

一个差役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上去。

没一会儿，他就无奈地走了回来：“大人把后院的门锁上了。我进不去。太胖。”

院子里江上允看着自己的女儿，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小妾，又看了看新做的牌位。

上面书着：“宋一百二十一年，旭殿下，赵氏，王爵，弑。绝嗣。”

他跪拜于前，叩首八次：“殿下，臣都令司，江上允，生来懦弱无能，不敢当乱世大任，不肯屈服逆贼妄子，不愿宋国承平不在。臣，不敢效死于沙场，唯有祭死于此时。万望殿下于九狱之下，不见臣之羞颜。”

宋一百二十一年，瑟时苏春季芽露月（二月），宋王蹈海而亡第三日清晨，临安都令司都令使，司尉衔，姓江名上允者，以白锦蒙面自缢于都令司司衙后院。

全家一妻四妾一女，皆饮鸩自杀。

半个时辰之后，都令司最后一批差役打开城门，奔向杭安府。

此日，乃宋国承平四十年的最后一个清晨。

……

重新回到牢狱的墨昀，看到的是一块被拆干净的白地。

几名陌生的王卫司侍卫看见他，上来呵斥他赶紧离开。

墨昀一把抓住一名侍卫的肩甲：“洪续畴呢！”

其他几名侍卫见这个年轻人似乎想要动用武力，急忙抽出刀剑，一边呵斥一边打算派人求援。

几声哎唷痛叫，他们纷纷倒地不起：

“洪续畴呢？”

“昨儿夜里有人劫狱，把杀死前殿下的大英雄墨昀给劫走了，监国殿下觉得这里不安全，就把策相大人和许医师带走了，我们是今早刚来这里打扫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其中一个侍卫连忙说道。

“墨昀，是大英雄？为什么？”墨昀将其余几个人打晕，临走前问道。

“武备宋国，就是要亡我宋国四十年承平，前殿下就是最大的武备幕后，杀死他，我们就能继续承平，不用担心别的邦国对我们的侵扰，可以泽陂后世安居乐业。杀死前殿下的这么大的功劳，他不是大英雄，谁是？”那名侍卫说的理直气壮。

墨昀笑了笑：“我就是墨昀。”

啪地将这个侍卫也打晕，墨昀站起身子，看着四周寂静的街道，却觉得心下寒凉。

这宋国，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