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六十六章：简话当年

临安城渐入昏暗，灯火渐次亮起，越来越多的流言从黑暗里睁开眼，轻声呢喃般窜行在街头巷尾。

都令司守备汗流浃背地走出内廷，他的手指犹自颤动不已。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是林戎破，这个来自林家的副统领，静静地看着夜色将整个临安城笼罩：“江上允，殿下的要求你都听了，也应允了。以后你我共事在朝堂，还望各效忠心，恭忠为国。”

江上允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了咽唾沫，看着林戎破，似乎想要笑一下，却只能扯出哭地表情：“……林……林统领，恭……恭喜。自……然……自然。”

林戎破拍了拍江上允的肩膀：“不管发生什么，大人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殿下身边的不是？”

想到自己的都令司剩下的那点人，以及刚才在内廷看见的数百名绝对效忠赵辙，装备精良的侍卫。

江上允抿了抿嘴唇，只觉口干舌燥：“我……”

“哦，江大人的令爱很可爱，那位宠幸有七年的小妾的确善解人意。”林戎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意地说道。

江上允深吸了一口气：“肯定，必须，当然。都令司将全力帮助监国殿下，维持临安城稳定。”

“很好。”林戎破一招手，几个侍卫上前，“请江大人回府，务必保持江大人的紧张情绪。只有这样，一旦发生些什么，江大人也能立即做出最快的决定与处置。”

直到夜色将江大人的马车完全吞没，林戎破依旧站在内廷外，久久不曾回去。

他抬起手，将上面时不时地颤抖与浸满地汗渍，清晰地映入自己的眼帘。

……

墨昀“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恶腥的血，草铺上已经有数滩血污。

恶腥味一次比一次重，连隔着一条走廊的洪续畴都在这恶臭中吐得肝肠寸断。

墨昀的脸色从抽搐地发黑，逐渐向正常血色转变，抽搐也变得一阵一阵的轻微。

许立命双目蕴满自责与后悔，死盯着墨昀后身脊背上的掌印，自己手上不断结着各种玄印，啪啪啪声时不时响起，击打在那些掌印上。

掌印随着击打，以肉眼看见的速度不断向内里压缩，直到压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如同一个痦子一样，结痂在墨昀的脊背上。

“冥冥掌的毒素已经被我全部压制在这个小小的痦子里，但是这个痦子千万不要弄破，里面的毒素足以致人于死地，而且是顷刻即死。我是风玄师，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以后见到方乍，你请他帮你处理了吧。”许立命往后一仰，喘着气，望着天花板，“我在想，那天我们如果阻止赵觅的死，会不会能够延续这个承平盛世。”

墨昀伸手摸了摸背后，不算光滑的脊背上，能够清楚探出一颗小小的痦子，大概只有一颗米粒大小：“挺厉害的，居然有让人即死的毒素。我……算是个毒人了吧？”

“你离毒人还远着呢。仁义山庄的毒人一个呼吸，就能麻痹人的神思，一口唾液就能杀死一个人，若是一个毒人死亡，血液中的毒素足以造成赤野千里。那已经算不上是人了，是杀器，与凶兵相较，只差一线。”许立命摇了摇头说道。

墨昀点了点头，穿上衣服，爬起来，将血污处用稻草掩埋，然后活动了一会儿筋骨，吐气开声，一掌打在牢门上，牢门应声而开。

许立命勉强站起身子，搭在墨昀的肩膀，慢慢走进洪续畴的牢房内。

洪续畴将污秽之物掩埋好，挑出干爽的稻草，重新铺了一层，将许立命放在上面休息：“我的过去跟你讲过，这些年养尊处优，是跑不动的。赵辙无论如何都会让我死在训民面前，以奠定他即位的正统性。许医师，是一位玄师，玄师自有其法度所在，不可任意干涉世间。我现在也只能依靠你，好在你速度极快，论逃跑，你们师门的能力是天下第一。”洪续畴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已经没有以往的那股上位者的气息，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满面仓容，类如枯槁。

“当然，祖师早年乃是神偷，没有一双无人能及的速度，哪能活到后来。”墨昀从鼻子了哼了哼，竟然有些骄傲的意思。

“我承诺你，此次如若能帮助我们挽救宋国，那柄凶兵就归你所有。琅阁对你的所有追杀令将被撤销。我想许医师也会在游侠协会给你记上绩点。自游侠协会成立以来，恐怕还未曾有匡一国之难，成一国之兴亡的游侠。你，将是这第一人。”洪续畴说完静了静，眼泪忽然又落下，“赵旭……陛下……”

这声“陛下”，听在墨昀耳朵里，不禁有些悲怆之意。

东洲地域广大，能以“陛下”为称的，当今只有北瑾与南钧，两大帝国的皇帝拥有如此称呼。

东洲不知多少诸侯，每一个不同等级的诸侯，都有各自的称谓，未能达到条件，或者未能获得北方牧宗，南方朴庙两大宗教各一的承认，则决不能乱了等次。

否则，天下共伐之。

洪续畴曾经向墨昀阐述过，自己与宋王想要成就的事业。

那个事业，墨昀原先不懂。

现在这一声“陛下”，墨昀懂了。

墨昀呼出一口气：“我没想成为这样的第一人。洪大人，我想问您一句话，为什么你能够请琅阁撤销对我的追杀？虽然其实我不大明白这个追杀的意义。”

洪续畴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淡淡地说道：“琅阁乃是一个强大组织的一部分，这个组织遍布三洲七星诸屿。我早年与他们交好，得到了偌大的资源。虽然你始终不肯承认，与那位墨将军之间的关系。不过你们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师门而有了联系，我不妨告诉你，墨将军能够逃离南方帝国，得到了东洲数家强大的组织帮助。当初代表琅阁所属组织帮助墨将军的——”

他轻叹了一声：

“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