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九十四章：是谁给了我站在厢顶上的勇气……是钱吧

临安城，城东，白府门口。

白有序前往内廷之后，白府的主事人是一位中年人，不知名讳。

这个中年人将墨昀等人送到门口，没有踏出门槛，望了一眼还在街道口少许留守的侍卫，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城里乱的很，我还是觉得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小千姑娘及小鸷哥仔可以安然离去比较适宜。”

墨昀站在门槛外，向中年人握拳示意了两下：“叨扰你们白府，我心下过意不去。况且颠沛流离的日子过惯了，也不好总是打扰大户人家。”

这话说的很生分，站在他身后的小千等人皱了皱眉头。

中年人微微愣了一下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

小鸷背着小千，小千抱着宁完。朝恭与闻奉两人认真考虑了一小会儿之后，打算继续跟着墨昀，虽然他们几个人都觉得墨昀要做的事情有可能送命。

朝恭的理由是，墨昀接着他一个委托。

闻奉的理由是，他是一个诸战平原里出生长大的人，身世凄凉——当然凶兵的归属是最重要的。

小千与小鸷自不待言，墨昀去哪里，他们跟着去哪。

朝恭最后一个离开，中年人笑着说道：“你与我那个小侄子之间的交易，很有些意思，以后会有些合作的。”

朝恭愣了一下，看向中年人：“你们愿意？”

中年人笑着催促道：“他们要走了，快去吧。”避而不答朝恭的问题。

一行几人离开白府的举动没有避开侍卫的眼睛。

墨昀向远处望了望，看见某个楼层的顶部坐着一个人，那是中司。

中司感应到墨昀的目光，看向墨昀，然后点了点头。

“咳……我是墨昀。”墨昀咳了一下，走到侍卫面前说道。

按照他本身的想法，这个时候，侍卫们应该一拥而上，将他绑缚起来，扔到其他什么牢房啊、内廷啊……

侍卫的神色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们的神色有些奇怪，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好奇，似乎欲言又止。

便在这时候，有几个侍卫从远处跑来，看方向是内廷那边。

“那边闹翻天了，有几个弟兄也跟着参与了。瞒得我们好苦啊……”

原先在这里的侍卫咳了两下，止住对方的话语，指了指墨昀：“这个是墨昀。”

“哦……我跟你说啊……墨昀！”那几个远来的侍卫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墨昀。

墨昀有些茫然地向朝恭看了看，又看了看闻奉。

朝恭捏了捏鼻子：“我说过，你闯祸了。”

墨昀抽了一口气：“这个怎么说各位？”

“你得跟我们走！”其中一个侍卫脑子转的比较快，立即想到了某些关键点，二话不说抓住墨昀就往内廷方向跑。

结果他这么一扯，并没能拉动墨昀，倒是让自己一个趔趄。

“嘿，力气还真大嗨。”

……

侍卫们自然没有车，不过作为当下临安城的城防，他们有权向任意一家要求派出车辆。

于是刚刚关上大门的白府，被侍卫们拍开，派了一辆马车出来。

小千等人坐上车后，墨昀坐到车架前，提起马鞭在马匹上抽了一下。

跟着这几个侍卫朝着内廷奔去。

路上墨昀已经听到了那一股又一股的声浪。

当然他再次将宋王已经蹈海而亡的事情跟这几个侍卫说了一遍。

不过，这一回他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带着心中的小九九。

他想将洪续畴带出来，由这样一个曾经与宋王并肩的人掌控全局是最好不过的。

声浪带着他的名讳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时而低垂时而翻涌。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讳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很多人也听到了这里的消息，向内廷处赶去，希望能够请见宋王——随后变成了哀声痛哭。

“让一让嘿……让一让……墨昀在此。墨昀在此。”这几个隶属于王卫司，却受不得宋王已死这个消息的侍卫们在人群中大声喊叫着。

声浪里一会儿歇了一部分，然后跟着又歇了一部分，最后整个人群都歇下了声音。

内廷大门紧闭，里面的侍卫在楼台上看到自家袍泽居然带着墨昀走到这群人中间，一部分感到诧异，一部分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是等待着墨昀的说法一般。

……

“是墨昀！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说大王已经蹈海而亡的！”有一名工匠离他们不远，嘶声力竭地指着墨昀喊道。

墨昀正准备跳下车，他知道自己想做点什么，但是一开始的想法已经有了改变。

从车帘处探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小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洪续畴处理，这是宋国。”

墨昀回头拍了拍小千的手：“嗯，我知道怎么做。”

面对着这么多的人，每一张面孔都不认识，墨昀吐了一口气，翻身跳上车厢顶端。

车顶有些风，在高远处向他拂过。

墨昀俯瞰着下面仰起头的人群，许多人的脸上还流着泪水。

起先他只是想做个小游侠，一开始他只是想挣一笔来自洪续畴的十年税赋，当初他没有想法彻底投入到这个国家的变故中。

即便他接了徐不严的活、接了洪续畴的委托、为洪续畴的几句话快要跑断了腿、以及差点被留在西南边境上，甚至还有一两次接近死亡。

他都没有想过将自身与这个国家彻底的绑定。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打算让闻奉带着有血的骨头将那条叫做“笃笃”的犬龟引开，借着那条恶臭却能呼吸到城外空气的密道离开这座城市，前往别的地方。

他确信自己能够带着小千和小鸷安全离开这里，他从不讳言自己不能杀人，但是也多次讲过如果自己杀了人，那样的自己是连他本身都要害怕与恐惧的。

他现在站的最高，是极好的靶子。

马车离着内廷的楼台不远，侍卫们站在上面，弓箭就在他们身侧，没有人拉起它，对准他。

他们的眸子里也有着疑惑，他们也听到了那些声浪里的词汇所富含的一切含义。

墨昀这个在宫廷内来去自如的家伙，他们有几个跟他交过手，被打的头昏脑涨，却都没有死。

墨昀毕竟留了手，比另外一个家伙一律杀死要好很多。

他们也是人，也是常年生活在宋国的人，也是宋王赵旭治下的训民。

有些人在几天前的夜里也曾与诸多其他人一块儿站在“宋王吃屎”馆前的。

……

墨昀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看着他，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不过如此。

墨昀低头看了看脚底下的厢顶板，像是看见里面没有腿的小女孩。

他想起大半年前的一段对话，那段对话，让他与这个小女孩的生活有了交集，并持续到了现在，可能还会持续到更久远的未来。

记得那个永远埋在废墟之下的女子的脸，有时候他会想起那段对话。

呵……那个女人啊，还称呼他为墨先生。

墨先生……自己很年轻哎，先生怎么看也是老头子的称呼吧。

……

墨先生，这世道要乱多久？

不知。

啊，呵……墨先生，实不相瞒，我是信的，信这人世有一条路，能见着光……只是，我不晓得多久……才能见到。墨先生……

嗯？

如果这世道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我……

谢谢你照顾阿千……我真想……看到那一天，那个世道一定……

“一定很好吧。”那时候的小千静静地看着女人睁着却失去光彩的眼睛，替她将话语接了下去。

……

“小千，其实我不大乐意来着，我以为不用再去想着改变什么来着。”墨昀撇了撇嘴，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不过，谁让我贪心不足呢，我就想着要那笔钱，如果洪续畴不能活下来，宋国不能安定下来，我的钱又从哪里来呢？这个乱糟糟的世道……由着它乱下去，也没什么的，只要不碍着我，我向来无所谓的。不过……我是个游侠啊。”

“游侠第一要义是什么？”顾荣元问道。

“唔……好像是……”墨昀皱着眉头始终记不起来。

顾荣元啪地将一块板子扔在桌上：“这都记不得？你做个狗屎的游侠！滚回去，下一个！”

“不！游侠第一要义：决不放弃任务。承诺是游侠的生命！”墨昀连忙拦住后面的人，大声说道。

“那我接的第一个委托应该是小千母亲的那个吧……”墨昀此刻想道，“决不放弃任务，承诺是游侠的生命。嘿……这要义可真讨厌啊……非得给人带上点责任的东西。”

“算了，要让小千安稳的生活，就得有很多钱，然后还得有座房子，等着方乍回来，过好日子……呵呵。”墨昀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偏向宫殿，隔着重重殿宇，似乎看见洪续畴那个胖子。

于是，他抬起双手，卯足了力气对四周所有的人说道：

“我要钱……啊？不对！宋王赵旭已蹈海而亡，大家若是不信，冲进宫殿内，去看看啊！”

这像是一声号令，又像是短促间歇下的一个催促的口哨。

只听第一个响应的是王卫司的一名侍卫，他喊道：“开门！我知道宋王在哪里！”

宫殿的大门轰然打开，人群先是一愣，随后终于有人迈出了第一步。

鱼贯而入的人群，在那个侍卫的引领下向大殿奔去。

……

林戎破站起来，拿上刀，守在内殿的大门前。

他看见远处人群汹涌着，扬起无数的烟尘。

“洪续畴！杀死他！”赵辙的声音在内殿里尖声嘶喊。

“监国殿下，打你杀死宋王开始，我们只有成王败寇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我没想到的是，这些训民原来这么容易被鼓动……我早该想到的。”林戎破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