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疆 第九十三章：那个名字

临安城有着宋国独一无二的近卫队，一般人称其为“王卫司”。

王卫司的一切围绕着王室的安全，以保卫王室为唯一职责，过往历史内从未曾参与过同该职责无关的任何事务。

这个机构的人数并不多，在宋王赵旭登位之后，由于各方面的缘由，甚至遣返了部分人员。

当负责城防及治安的都令司，将所有差役都遣派出去，并因此遭受减员，短时间内不会重整继续维持治安之后，王卫司侍卫出于某些目的接管了临安城的城防。而他们的人数并不足以覆盖全城。

戒严已经持续了几天，虽然昨天城东地区有些暴动发生，巧合的是白府也在城东范围之内，为了让白家感受到压力或者因此而做出的其他不轨举动，能够得到有效的遏制，林戎破经过一番考虑抽调了三百侍卫。

至于因此可能导致的城防松懈问题，自认深知宋人商业特性的林戎破觉得，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会使得这些人突然间聚集在一起，团结成同一个拳头。

当无数雪片似的申请以极短的时间堆满林戎破的案台，并无一例外指向请见宋王之后，林戎破觉得自己好像漏算了什么。

申请打回之后，无数的钧币像是没人要一样洒在宋庭前的大道上，那是希望进入宫廷内参见宋王所作出的薪酬支付。

再之后无数人形成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在宫外响起，穿过宋庭的每一处大殿，传入每一个行走在宫内的侍卫或者内侍的耳朵里——

“请见宋王！”

“请见宋王！”

“宋王安康，我等请福！”

随着按照律法要求所行使的各种行为都一一施展遍了，却依旧没有得到确切回应，这些声音里已经掺杂了一些悲痛地泣诉声，渐渐地哭泣成了主调，悲痛莫名的腔调在宫廷外汇成一个词，两个字眼——

“吾王！”

他们的王。

他们上奉四十五年的王。

他们得以承平四十年基石的王。

他们面对无数邦国觊觎却总能全身而退倚为靠山的王。

他们谦卑恭逊为了王国永续不再纷乱不得不卑躬屈膝的王。

他们和蔼可亲交谈随意毫无羞耻伸手要钱写于律法却人人欣然同意的王。

他们的王。

他们宋国于诸战平原行走四十年，无数邦国训民艳羡的承平缔造者。

他们引以为豪的王。

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地，不知在何人身侧。

悄然离世。

而他们，秉持着他们的王所带来的巨大承平之成就国度的训民们，直到一个外人的提醒，才知道，自己的王原来已经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

四十五年基业，四十年承平。

在他们的王离世的几天内，恍恍惚如大厦之倾覆，轰然倒塌。

……

“这群愚蠢的训民！他们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赵辙神志已经清楚了许多，阴沉着脸堵着耳朵，试图以此将这些声浪避在耳外。

徐沁、齐石白、石恕，以及刚刚进入殿内的白有序，自赵辙出现在宋国宫廷后，便有所交集的一群年轻人们，几乎都汇集在了这个大殿内。

他们都知道，这座内殿的深处，躺着一位老人。

老人曾经执掌宋国江山四十五年，一生奔波于两大帝国、数百邦国之间，只为了一方训民能够有一个安生的地方，安居乐业。

他们的目光转移到捂着耳朵痛骂的赵辙身上。

这个年轻人，十八岁，面色晦暗，病态的眼神里尽是疯癫以及躁乱。

他不属于那位老人的直系后裔，甚至他本身是否具有老人的血统，都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事情。

他的行径早已为他们所知，近几日无数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情，都在说明一件事——

这个年轻的储君，并不适合继承宋国当前的政治势态，以及接收老人的政治遗产。

那些都是这个国家，是否能够继续承平下去的真正底牌。

白有序静静地看着赵辙的怒骂，论年纪，自己比这个储君还要小几岁。白有序自认自己绝不会抱怨别人怎样，一定会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然而，这位当前宋国的监国、储君，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特质，显示出来。

白有序跨前一步，正要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时，内殿里的人一下子都抬起了头，皱起了眉，像是忽然间变成了同一个人一般，在紧紧地回忆着搜索着一个名字，一个他们刚刚从声浪里听到的名字。

关于这个名字，白有序觉得有些麻烦起来。

林戎破也觉得麻烦，他几乎想将侍卫队的人全部派出去，将这些嚷嚷不停地训民杀掉一批，震慑全场。

然而，他觉得很无力，他准备下令的时候，看到自己眼前的下属们，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疑惑，有些年轻的刚入队没有多久的，甚至还有想法询问内殿的情况是否如声浪中所描述的那样。

林戎破正要说话，遏制这种可能会丧失士气的气氛时候，一个名字再次在他耳边炸起。

关于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阴魂不散，而且很麻烦。

……

声浪不可遏止地穿庭过院，落在洪续畴的耳朵里。

开着窗户，打量着窗外正待开放的花骨朵儿，洪续畴心情不算很好。

他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几次三番想要迈出脚步，跨出门槛，向内殿那头走去，想去看看内殿里的那个人到底还在不在。

如果还在，他应该道一声贺。

如果不在，如果不在……

的确不在了吧，许医师送走了他。

自己在他面前叩几个头，一辈子不叩，也要叩几个，毕竟这宋国将随着他的死去，而重归离乱人世的轮回里，不断被打磨，不断被压榨，不断成为下一个或者下下一个忽然兴盛忽然衰落的城邦、藩邦、邦国、国家……

在两大帝国冷冷地注视下，成为一面大旗或者一柸黄土。

洪续畴神情萧索，正打算重新回想一下整个计划中是否存在偏差的时候，一个名字在声浪里被打了过来。

关于这个名字，他先是讶然，而后露出笑容，最后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墨昀啊，你怎么就姓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