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1章 论功行赏

天墉城的风雪与血腥，终被抛在身后。车轮碾过官道，扬起一路尘烟。穆之倚在车厢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刻着“孤穆之爱林汐月”的银戒，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望向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从中原的沃野千里，到京畿的繁华渐盛，一个月的长途跋涉，风霜雨雪，疲惫刻在每个人的眉宇间，却也沉淀下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静。

阿月靠在他身侧，闭目养神。四缕银发垂落肩头，在颠簸中轻轻晃动，如同月华凝结的丝线，无声诉说着通天峰顶的代价。她体内冰魄真气在婉儿的金针汤药调理下已趋平稳，但本源之损非朝夕可复，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穆月刀横放膝前，刀鞘冰冷，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

陆羽柔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银针，桃花眼偶尔扫过窗外，带着一丝对京城繁华的期待与慵懒。轩辕一刀抱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仿佛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唯有那寒魄古刀的气息，在沉睡中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凝。婉儿则捧着一卷医书，小脸认真，不时低声与阿月交流几句脉象药理。

当巍峨的上京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是暮春时节。夕阳的金辉洒在连绵的雉堞上，镀上一层庄严的金边。护城河波光粼粼，城门洞开，车马人流如织，喧嚣的人声与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这座帝国的中心，以它亘古不变的恢弘与繁华，迎接着归来的旅人。

马车驶入城门，穿过熙攘的街市，最终停在威严的皇城朱雀门外。早有内侍在此等候，手持拂尘，面容肃穆。

“巡察使孤穆之、镇北侯林汐月、及随行人员，奉旨即刻入宫觐见！”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

穆之整了整素色官袍，眼神恢复惯有的沉静深邃。阿月睁开眼，清冷的眸光扫过巍峨的宫门，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靠近皇城而微微躁动的冰魄真气。一行人下车，在内侍的引领下，穿过重重宫门，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琉璃瓦在夕阳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明黄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穆之、阿月、楚墨渊、独孤慕雪四人按品阶肃立阶下。婉儿、陆羽柔、轩辕一刀等人则在外殿等候。

“臣等（末将\/臣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四人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天墉城之事，朕已悉知。尔等不畏艰险，荡平邪氛，护佑一方安宁，功在社稷，利在黎民。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效力，臣等（末将\/臣女）分内之事。”穆之代表众人回应，语气恭谨沉稳。

皇帝目光扫过阶下四人，在阿月发间那几缕刺眼的银发上略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

“有功当赏。”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落地，“镇北侯林汐月。”

“臣在。”阿月上前一步，清冷应道。

“尔父林震天，为国捐躯，英烈千秋。尔承父志，戍守北疆，功勋卓着。然，”皇帝话锋微转，“此番天墉之行，尔身体有损，需静心调养，不宜再担边关重责。着，晋尔为‘卿月郡主’，食邑两千户，赐丹书铁券，享亲王仪仗。镇北侯爵位，仍由其弟林修闲担当。卿月郡主，安心休养于府邸。” 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隐含着一丝对功臣的体恤。

“臣……领旨谢恩。”阿月声音平静，躬身行礼。卿月郡主，位尊而无实权，食邑丰厚，丹书铁券更是免死殊荣，亲王仪仗更是无上尊荣。这是明升暗降，也是对她身体状况的体恤，更是对镇北侯府兵权的平稳交接。她心中无悲无喜，唯有尘埃落定之感。弟弟林修闲，终于要走上属于他的舞台了。而她，将留在京城这座繁华的牢笼之中。

“巡察使孤穆之。”

“臣在。”

“尔洞察机先，运筹帷幄，屡破奇案，安定地方。擢升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掌京畿道监察事，协理都察院日常事务，加兵部侍郎衔（虚衔），赐紫金鱼袋，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皇帝的目光落在穆之身上，带着审视与倚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位在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之下，但已是都察院核心层，掌京畿道监察，权重且无需离京。兵部侍郎虚衔提升地位，紫金鱼袋彰显恩宠。

“臣，谢主隆恩！”穆之躬身，神色依旧沉静。这个任命让他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皇帝将他留在京城，执掌京畿监察大权，显然是要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同时也倚重他的能力整肃京畿吏治。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御林军将军楚墨渊。”

“末将在！”

“尔执掌禁军，拱卫京畿，忠心可嘉。此番天墉之行，护持有功。加封‘忠勇伯’，世袭罔替，仍领御林军事，赐御前行走。”

“末将谢陛下隆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楚墨渊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忠勇伯的爵位是莫大荣耀，世袭罔替更是恩宠至极，御前行走则加深了与皇权的联系。他心中激荡，却也明白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中宫舍人独孤慕雪。”

“臣女在。”

“尔侍奉中宫，勤勉谨慎，此番随行协理，亦有微功。擢升尔为‘尚宫局司正’，掌宫中礼仪文书，赐珍珠十斛，宫缎五十匹。”

“臣女谢陛下恩典。”独孤慕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微微躬身。尚宫局司正，位份提升，实权增大，掌管礼仪文书更是接近权力核心。皇帝对这位深得皇后信任的女官，显然也颇为看重。

“其余人等，各有封赏。”皇帝目光扫向外殿方向，“医女穆婉儿，医术精湛，救死扶伤，特赐‘太医院供奉’虚衔，可自由出入太医院查阅典籍，赏白银五百两。陆羽柔、轩辕一刀等，赏金百两，锦缎十匹。”

“谢陛下隆恩！”外殿传来整齐的谢恩声。

封赏完毕，殿内一时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穆之身上，深邃难测：“京畿重地，首善之区。吏治清明，方显天威。孤卿掌京畿道监察，责任重大。望卿不负朕望，整肃纲纪，涤荡污浊，还京城一片朗朗乾坤。”

“臣，定当恪尽职守，明察秋毫，不负陛下所托！”穆之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京畿道监察，这是直面京城最复杂、最凶险的棋局。

“嗯。”皇帝微微颔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好生休养，以备后用。”

“臣等（末将\/臣女）告退！”四人再次行礼，缓缓退出养心殿。

走出那扇沉重的殿门，夕阳的金辉洒满全身，带来一丝暖意，也驱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宫墙依旧巍峨，御道依旧漫长。

阿月（卿月郡主）看着自己空悬的腰间，那里曾经悬挂着象征镇北军权的虎符。如今，只剩下一枚温润的银戒，在夕阳下闪烁着内敛的光芒。她看向穆之（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穆之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都留在了京城，一个在郡主府邸静养，一个在都察院执掌风宪，未来的路，注定与这座权力之城紧密相连。

楚墨渊（忠勇伯）抚摸着腰间的赤羽剑，感受着新赐爵位带来的荣耀与责任。他目光扫过身旁清冷如雪的独孤慕雪（尚宫局司正），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新的身份，新的起点。上京城这座巨大的棋局，已为众人重新划定位置。而他们，已身处局中，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