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92章 新芽初萌

南越大军如退潮般消失在虎口涧的莽莽群山之中，只留下峒川城外一片狼藉的战场。焦黑的土地，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箭簇，以及堆积如山的尸骸，无声诉说着这场惨烈攻防的代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石灰混合的刺鼻气味，久久不散。

然而，战争的阴霾虽未完全散去，峒川城却已迎来了劫后余生的喘息之机。蜀王李鸿亲率五万“赤焰军”精锐进驻，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南疆门户。赤红的旌旗在城头飘扬，肃杀的军阵在城外扎营，强大的威慑力让蠢蠢欲动的南越阮雄和暗处的魑魅魍魉暂时偃旗息鼓。

重建·百废待兴

府衙内，气氛依旧凝重，却少了那份濒临绝境的压抑。穆之端坐主位，案上堆满了厚厚的卷宗，眉头紧锁。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声音沙哑，却条理清晰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赵大人！”穆之看向知府赵文瑞，“抚恤事宜刻不容缓！阵亡将士名册务必核实无误！抚恤银两，由蜀州军带来的军饷先行垫付，务必尽快发放到遗属手中！若有克扣、拖延，严惩不贷！”

“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赵文瑞擦着冷汗，躬身领命。

“岳将军！”

“在！”

“城防修复乃重中之重！尤其是那道缺口！征调所有能用的民夫工匠！拆毁城内废弃房屋，取砖石木料！蜀州军会派工兵协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得令！老子亲自督工！保证让那帮蛮子再来也啃不动！”岳擎苍拍着胸脯，眼中虽疲惫，却燃烧着重建家园的斗志。

“吕将军！”

“在！”

“精卫营协助维持城内秩序！清点缴获物资！巡逻街巷，严防宵小作乱！尤其是俘虏营和‘傀儡’安置区，务必严加看管！”

“明白！”吕灵萱抱拳，赤炎枪依旧不离身。

“婉儿！”穆之看向坐在角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亮的慕婉儿。

“师兄请吩咐。”婉儿起身，声音平静。

“伤兵营…就拜托你了。蜀州军医官会协助你。药材若有短缺，立刻报我！那些‘傀儡’…也要尽力救治。”

“婉儿明白。”婉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已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痛中的少女，父亲的遗志、东野轩的守护，让她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

一道道命令如同细密的针脚，开始缝合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城墙上，号子声震天响！蜀州工兵与峒川军民合力，将巨大的条石、烧焦的木料、甚至从废墟中拆出的砖瓦，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头。巨大的缺口处，新的墙体正在快速垒砌，虽然粗糙，却带着不屈的生机。城内街道上，士兵和民夫清理着瓦砾和垃圾，修复着破损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汗水和一种名为“希望”的气息。

蜀州军的中军大帐设在城外，李鸿并未过多干涉城内事务，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镇守着南疆。他偶尔会入城巡视，与穆之商议防务，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府衙深处那座僻静的院落。

院落内，阿月的日子相对平静。她褪去了那身月魄玄霜甲，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额前那三缕刺目的银丝被她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松松挽起，垂落鬓边，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平添了几分清冷出尘的气质。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室调息，恢复强行引动月相潮汐带来的巨大消耗。穆月刀静静躺在刀架上，幽蓝的月魄石光芒内敛，但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意依旧若有若无地弥漫在房间内。

穆之每日处理完繁重的公务，总会抽空来看她。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闭目调息；有时会带来一些新采的草药或温补的汤羹；更多时候，是向她通报城中的情况，征询她的意见。两人之间，言语不多，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穆之看着她额前那似乎又深了一分的银丝，眼中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和担忧。

“不必担心我。”阿月有时会睁开眼，银瞳平静无波，“这点反噬，还压不垮我。”她指尖轻轻拂过穆月刀冰冷的刀身，“倒是你，穆之，城中千头万绪，莫要累垮了自己。”

“我没事。”穆之总是这样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只要你在，峒川城在，我就不会倒。”

陆羽柔依旧慵懒，却并未离开。她有时会去伤兵营，用移花宫精妙的针术和药方协助婉儿救治伤患；有时会指点一下移花宫弟子协助清理废墟；更多时候，她喜欢倚在府衙最高的阁楼上，桃花眼流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正在复苏的城市，以及城中形形色色的人。她指尖的银针依旧在指间灵活转动，仿佛在把玩着什么有趣的游戏。她偶尔会去找阿月闲聊，言语间带着试探和几分真心的关切。

“阿月妹妹，那王景明老贼的手伸得可真长啊。”陆羽柔把玩着那枚从玄冥身上搜出的影密卫令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看来京城那边，也不太平呢。”

阿月接过令牌，冰冷的触感让她银瞳微凝：“跳梁小丑罢了。他若敢再伸手…斩断便是。”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轩辕一刀的刀心重铸后，似乎更加沉凝。他并未参与具体的重建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在府衙后院僻静的演武场中静坐调息，或是缓缓演练着刀法。“寒魄”古刀在他手中，冰蓝刀光流转，不再有之前的狂暴，却多了一种返璞归真、圆融如意的韵味。他偶尔会指点一下府兵中几个有资质的年轻人刀法基础，话不多，却字字珠玑。穆之有时会来请教一些武学上的问题，他也会耐心解答。对于阿月，他保持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婉儿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伤兵营。她不再沉默，变得沉稳而干练。指挥医官，调配药材，清洗伤口，缝合包扎…动作麻利，神情专注。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似乎掩盖了之前的悲伤。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回到房间，看着那柄插在床头的青霜刀时，眼中才会流露出深沉的思念和哀伤。但第二天，她依旧会准时出现在伤兵营，用她的医术和坚韧，抚慰着那些饱受伤痛折磨的躯体与心灵。

新芽·希望之光

日子在忙碌与平静中缓缓流淌。战争的创伤依旧深刻，但生命的韧性也在顽强地展现。

城外的战场被清理出来，尸骸被妥善安葬。焦黑的土地上，有顽强的野草开始冒出新绿。

被战火摧毁的市集，在官府的鼓励下，开始有胆大的商贩重新摆摊。虽然货物不多，人流稀疏，但那久违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却让人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珍贵。

学堂重新开课，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驱散了笼罩在城中的阴霾。

蜀州军带来的粮食和物资，缓解了城中的饥荒。开仓放粮的日子，府衙前排起了长队，虽然人人面带菜色，眼中却有了光亮。

那些被金蝉净化、陷入昏迷的“傀儡”苗侗战士，在婉儿和蜀州军医官的全力救治下，虽然大部分依旧沉睡，生机微弱，但已有少数人开始出现微弱的反应，手指偶尔会颤动，眼皮会微微跳动…这微小的变化，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给了所有人坚持下去的希望。

一日黄昏。

穆之处理完公务，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府衙。夕阳的余晖将峒川城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他信步走上正在修复的城墙。

岳擎苍正带着一群士兵和民夫，喊着号子，将一块巨大的条石垒上缺口。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脸上却洋溢着干劲。

不远处，吕灵萱带着精卫营在巡逻，赤炎枪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芒。

城下，赵文瑞正指挥着人清理最后一片废墟。

伤兵营的方向，飘来淡淡的药香。

远处，蜀州军的营寨炊烟袅袅，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

穆之站在城头，望着这座正在从废墟中站起来的城市，望着那些忙碌而坚韧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战争的阴影犹在，阮雄的威胁未除，王景明的阴谋如鲠在喉…前路依旧荆棘密布。

但此刻，夕阳的温暖，城头的号子，市集的喧嚣，学堂的书声…这一切平凡而珍贵的景象，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疲惫而沉重的心湖，带来一丝久违的宁静和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和石灰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转过身，目光望向府衙深处那座院落的方向。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只要她在，希望就在。

峒川城，终将在血与火的洗礼后，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