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71章 鬼母蛊·剑断云生

峒川城楼之上，婉儿抱着东野轩逐渐冰冷的躯体，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砸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绝望的深红。她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过他苍白却依旧俊朗的眉眼，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轮廓永远刻进灵魂深处。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的嘶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胸腔里那颗被生生撕裂的心脏，在剧烈地、痛苦地跳动。

“ばか...ばか...”她哽咽着，用他教她的扶桑语轻声呢喃，声音破碎如风中的絮语，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爱人最后安详的面容。巨大的悲痛让她浑身冰冷，她颤抖着俯下身，将额头紧紧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丝温度，就能唤回那逝去的生命。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悲恸时刻——

轰隆——！！！

高空战场传来一声震彻寰宇的恐怖爆响！仿佛天穹都被撕裂！

阿尔忒弥斯（阿月）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太古神山撞中，从激战的核心倒飞而出！她银色的长发狂乱飞舞，嘴角溢出带着刺骨寒意的鲜血！她银瞳中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那毁灭性的力量不仅重创了她的躯体，更几乎冻结了她的本源！她如同折翼的冰凰，不受控制地向城楼方向急速坠落！

“阿尔忒弥斯！”穆之心胆俱裂，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猛冲上前，张开双臂，用尽全力稳稳接住了那道坠落的身影！

阿尔忒弥斯轻盈却冰冷刺骨的身躯落入穆之怀中，带着凛冽的月华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穆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狂暴紊乱、几乎失控的极寒之力在肆虐，以及那微弱得如同烛火般摇曳的生命之火。她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穆之的衣袖，银瞳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小心...她...要...彻底爆发了...”话音未落，又一口带着冰晶的血液涌出，她强撑着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但显然已无再战之力。

穆之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毁灭能量尚未散尽的天空——

慕云生须发怒张，青色道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如同怒海中的孤帆！他手中的松纹古剑，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伙伴，此刻剑身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剑尖的青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他浑身浴血，气息虚浮，显然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对面的鬼母柳抚衣，碧落长剑的幽光却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暴涨！剑身周围，无数虚幻的幽焰青莲疯狂旋转、坍缩、凝聚！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暴戾、仿佛要终结一切的毁灭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她周身剧烈翻腾、积蓄！那冰冷的幽紫眼眸，死死锁定了城楼，锁定了婉儿，锁定了下方所有生灵！

“罢了...罢了...”慕云生沧桑的眼眸扫过城楼——扫过抱着东野轩尸身悲恸欲绝的婉儿，扫过怀中气息奄奄的阿尔忒弥斯，扫过脸色惨白却强撑精神的穆之。那目光中，有对徒儿的牵挂，有对故友的不舍，有对这片土地的责任，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澄澈的决然！

下一刻，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仿佛两柄出鞘的神剑！

“云生万物——！！！”

一声长啸，响彻九霄，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意志！慕云生全身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青光！那光芒纯净、浩瀚、包容万物，如同初升的朝阳撕裂了最深的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峒川战场！他手中的松纹古剑再也承受不住这股超越极限的力量，悲鸣一声，寸寸碎裂！无数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色光点，如同归巢的流萤，尽数没入他体内！

这一刻，慕云生整个人消失了！他化作了一道剑！一道横贯天地的青色剑虹！这剑虹没有具体的形态，却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生”之剑意！那是滋养万物的云，是润泽苍生的雨，是生命诞生之初最纯粹的悸动！剑意所及之处，连那毁灭性的幽碧气息都如同冰雪消融般被净化、被驱散！

鬼母柳抚衣幽紫的眼眸中，那毁灭的死寂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如同海啸般的波动！她本能地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碧落长剑疯狂震颤，发出凄厉的嗡鸣！无数幽焰青莲在剑身周围瞬间绽放至极致，又猛然向内坍缩！一道凝练到极点、仿佛要将虚空都彻底湮灭的毁灭剑罡，带着她全部的力量，迎向那道象征着“生”的青色剑虹！

轰——！！！

两股代表了极致的“生”与“灭”的力量，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能量湮灭！青色与幽碧的光芒如同两条太古神龙，疯狂地撕咬、吞噬、同归于尽！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扭曲、塌陷，最终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撕裂，露出后面吞噬一切的漆黑虚空裂缝！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鬼母柳抚衣手中那柄伴随她（或者说“它”）征战毁灭、无坚不摧的碧落长剑，竟然在那磅礴无匹的“生”之剑意冲击下，剑身之上，一道清晰的裂痕骤然蔓延开来！

“呃啊啊啊——！！！”

鬼母柳抚衣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声音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挣扎！幽紫的眼眸中，毁灭的死寂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清明所取代！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极其艰难地、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尘封了数十年的字：

“云……生……”

这一声呼唤，如同穿越了时空的惊雷，在血腥的战场上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四十年前，青城山下，烟雨朦胧。

年轻的慕云生一袭青衫，意气风发，手中松纹古剑在细雨中舞动，剑光绵绵如云卷云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憧憬。

一阵清越如凤鸣的剑吟由远及近。山道上，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踏雨而来。她身姿挺拔如孤峰之巅的雪松，容颜清丽绝伦，手中一柄碧色长剑在雨幕中泛着清冷的光华。

正是名动天下的青莲剑仙——柳抚衣。

四目相对，慕云生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澄澈的眼神，如同她手中的剑，不染尘埃。

“在下天云门慕云生，见过柳仙子。”

“青莲剑派，柳抚衣。”

没有多余的寒暄，剑便是最好的语言。云剑绵长，青莲凌厉。剑气纵横间，是思想的碰撞，是灵魂的共鸣。三十招后，慕云生剑势被破，他收剑而立，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朗声大笑，眼中是棋逢对手的畅快与难以言喻的欣赏。

那一刻，年轻的慕云生知道，他遇到了此生最惊艳的剑，也遇到了此生最难忘记的人。

三十五年前，南疆瘴疠之地。

慕云生如同疯魔般搜寻着柳抚衣的踪迹，足迹踏遍十万大山，却杳无音信。他不知，那时的柳抚衣，已遭蛊王渊离的暗算。她的身躯被放入千年玄冰棺椁，成为了炼制“鬼母蛊”最完美的容器。她的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和蛊虫的低语禁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躯被蛊虫侵蚀、改造，成为毁灭与杀戮的工具，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数十载沉沦，意识几近磨灭。直到此刻，慕云生那燃烧生命本源、蕴含着至纯“生”之意志的一剑，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曙光，才短暂地、极其艰难地撕裂了蛊虫的重重禁锢，让她那被压抑、被磨灭数十年的自我意识，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发出了那一声呼唤！

“云...生...”

这一声呼唤，耗尽了她（柳抚衣）残存的所有力量，也成为了她意识清醒的绝唱！

高空之中，青色剑虹与毁灭剑罡的湮灭终于有了结果！

那道象征着“生”与守护的青色剑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竟硬生生贯穿了凝练到极致的毁灭剑罡！剑虹余势不减，如同天罚之矛，狠狠刺入了鬼母柳抚衣的胸膛！

“噗——！”

绿色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柳抚衣口中狂涌而出！她幽紫的眼眸中，毁灭的死寂与痛苦的清明疯狂地交替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她手中的碧落长剑，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的碎裂声，彻底崩碎，化作无数闪烁着幽碧光芒的碎片，如同星辰般坠落！

而慕云生化身的那道青色剑虹，在完成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后，光芒如同燃尽的篝火，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彻底归于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天地间，只余下那尚未完全弥合的虚空裂缝，诉说着方才那超越凡俗的碰撞。

“师父——！！！”穆之目眦欲裂，悲吼声响彻城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明白，师父用形神俱灭的代价，换来了这扭转乾坤、重创鬼母的惊世一击！

一道银色的身影强忍着剧痛，如同闪电般再次掠起！是阿尔忒弥斯！她银发在风中狂舞，不顾自身伤势恶化，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用尽最后的力量，稳稳地接住了慕云生从消散光芒中显现、正急速下坠的遗体！她抱着这位可敬的对手、战友的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缓缓落回城楼之上。

穆之立刻上前，颤抖着双手，从阿尔忒弥斯怀中接过师父的遗体。慕云生的面容出乎意料地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和满足的微笑。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用尽最后残留的意识，对着穆之，也仿佛对着这片他守护的土地，留下了最后的嘱托：

“照...顾...好...婉儿...”

话音未落，一代剑道宗师，天云门擎天之柱，慕云生，溘然长逝。他的身体，在穆之怀中，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双重绝殇·婉儿心碎**

“爹——！！！”

一声更加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哭喊，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骤然从婉儿口中爆发！她刚刚从东野轩逝去的巨大悲痛中勉强挣扎出一丝意识，就亲眼目睹了父亲从高空坠落、化作青虹消散、最终在师兄怀中逝去的全过程！

这接踵而至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双重打击，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心防！巨大的悲伤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怀抱着东野轩尸体的手臂彻底失去了力气，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婉儿！”穆之悲呼，一手紧紧抱着师父的遗体，另一只手本能地想要去扶住师妹，却已鞭长莫及！

阿尔忒弥斯银瞳微闪，强提最后一丝寒气，在婉儿倒地之前，用一股柔和的冰雾之力稳稳托住了她失去意识的身体，让她缓缓地、平缓地落在地上，避免了二次伤害。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婉儿，旁边冰冷的东野轩，以及穆之怀中逝去的慕云生，即使是她那万年冰封般的银瞳深处，也掠过一丝沉重而复杂的涟漪。

高空之上，鬼母柳抚衣（或者说柳抚衣的躯壳）捂着被青色剑意贯穿的胸口，绿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她不再攻击，也不再移动，只是悬浮在那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时而双手抱头，发出痛苦混乱的嘶吼，时而又僵直不动，幽紫的眼眸中，毁灭的死寂与属于柳抚衣的、带着无尽痛苦和迷茫的清明疯狂地交替闪现！显然，慕云生那绝命一剑不仅重创了她的身体，更彻底搅乱了蛊虫的控制，让她体内被禁锢的意识与蛊虫本体在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激烈的争夺！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无论是下方浴血死守缺口的岳擎苍铁骑和援军，还是疯狂冲击的傀儡大军；无论是高坡上激战的陆羽柔、红玉与渊离，还是侧翼缠斗的吕灵萱与英余；无论是苗侗战士还是大雍官兵……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忘记了厮杀，忘记了生死，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高空那痛苦挣扎、如同魔神又如同囚徒的白色身影。

峒川城下，尸山血海，硝烟弥漫，却在这一刻，只剩下风声呜咽，如同天地同悲。唯有婉儿昏迷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爹——！！！”和穆之悲怆的“师父——！！！”的回音，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久久不散。

慕云生陨落，青虹贯日破鬼躯！

东野轩已逝，霜刃折影守挚爱！

婉儿心碎昏迷，父丧爱离双绝殇！

鬼母失控挣扎，蛊乱神智陷混沌！

战局，在惨烈到极致的**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