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6章 巫傩面杀人案二

落霞渡的喧嚣被死亡的阴霾彻底取代。班主的尸体被移至镇外废弃的义庄——这是唯一能避开恐慌人群的临时验尸所。义庄年久失修，瓦片残缺，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香烛残留的焦糊味，以及新添的、令人作呕的防腐药草气息。几盏白纸灯笼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停尸台和周围堆积的破败棺木映照得鬼影幢幢。

停尸台上，班主青紫的面容在白布下若隐若现。慕婉儿已褪去外袍，只着素色劲装，发髻紧束，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她手中薄如柳叶的刀锋在烛光下反射着寒芒，小心翼翼地沿着班主颈部中线划开。东野轩持刀护卫在侧，脸色紧绷，空气中只有刀刃划开皮肉的细微声响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穆之站在稍远处，玄青官袍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夜色。他目光沉静，看着婉儿一丝不苟的操作。阿月则如一道无声的屏障守在义庄唯一的入口，纯黑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沉沉的黑暗。至于轩辕一刀，不知何时已抱着新得的酒葫芦，蜷缩在义庄角落一口空置的破棺材里，鼾声起伏，仿佛周遭的死亡与肃杀与他全然无关。

慕婉儿的刀尖探入喉部深处。她屏息凝神，借助特制的放大水晶镜片仔细检视。忽然，她动作一顿，低声道：“师兄，有发现！”

穆之立刻上前。只见在婉儿镊子尖端的烛光聚焦下，班主喉头深处的黏膜上，赫然分布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横向刮擦伤痕！伤痕很新，边缘有轻微充血肿胀。

“这伤痕的位置和走向…” 慕婉儿将目光投向放在一旁木桌上的狰狞青铜面具，尤其是面具内衬靠近口鼻处的区域。她拿起面具，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剔开内衬边缘一层早已干涸凝固的黑色血痂和污垢。

一点寒芒在烛光下骤然闪现！

只见那内衬皮革下，竟隐藏着数根细如牛毛、尖端淬着幽蓝暗芒的微小毒刺！毒刺的排布，恰好与死者喉部黏膜上的刮擦伤痕位置完全吻合！

“毒刺！” 穆之眼神一凛。

慕婉儿用银针小心刮取毒刺尖端残留的微量物质，再次使用血玉试毒针。针尖瞬间泛起与之前相同的、幽深的靛蓝色！

“材质正是湘西特有的箭毒木！” 慕婉儿语气斩钉截铁，“此毒霸道，但有一致命弱点——其汁液暴露于空气后，毒性会随时间快速逸散衰减！若想确保面具戴上瞬间能见血封喉，凶手必须在班主登台前极短的时间内，甚至就在登台前一瞬，将剧毒重新涂抹在这些隐藏的毒刺之上！”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当时在后台、能近距离接触面具之人！凶手，必在戏班核心成员之中！”

义庄内的验尸结论指向戏班内部，而阿月追踪的目标，则指向了那香灰中沾染的诡异红泥。

夜色如墨。阿月的身影如同融入夜风的幽灵，循着来时路上惊鸿一瞥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潜向落霞渡后山一处更为阴森的区域——苗巫坟场。这里埋葬着历代傩师和巫觋，荒草丛生，古木参天，墓碑歪斜，弥漫着终年不散的阴冷湿气。空气中特有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香料的红土腥气，与香灰鞋印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阿月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坟场边缘。在一株虬结的老槐树下，一处看似随意堆放的碎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无声靠近，拂开表面的浮土和落叶。

一个简陋却透着邪异气息的祭坛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几块黑石围成圈，中央是尚未完全冷却的香灰堆。香灰中，赫然埋着一个用桐木粗糙雕刻而成的人偶！人偶的面部轮廓竟与死去的班主有几分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人偶的双眼、双耳、口鼻——七窍之中，都被深深插入了细长的、淬着幽蓝暗芒的毒针！针尾缠绕着细若蛛丝、几乎透明的丝线，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人偶的胸口，还用朱砂写着一串字符——正是班主的生辰八字！

“诅咒…” 阿月纯黑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这红泥、这桐木人偶、这毒针、这傀儡丝线，与戏台上的谋杀形成了邪恶的闭环！

就在她欲俯身细查那诡异丝线的瞬间！

“嗖！嗖！嗖！”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从三个不同方向的墓碑后激射而来！目标直指阿月要害！是淬毒的吹箭！

阿月反应快到极致，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弹开，毒箭擦着衣襟钉入身后的老槐树，发出“咄咄”闷响！

三个黑衣蒙面人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恶鬼，手持闪烁着幽光的弯刀，刀身上竟也缠绕着那种细若蛛丝的透明丝线！他们配合默契，刀光织成一张致命的网，无声无息地向阿月罩下！刀锋未至，那丝线已如同有生命般，带着阴冷的劲风缠绕而来！

阿月身法诡谲，在刀光丝网中穿梭，手中短匕寒光闪烁，精准地格挡、切割。然而那丝线异常坚韧，且带有粘性，极大地限制了她的速度。对方显然精于这种诡异丝线的合击之术，阿月一时险象环生！

“吵…吵死了…” 一个醉醺醺、含混不清的声音突兀地在坟场上空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咻——！”

一个硕大的、黑乎乎的东西如同陨石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阿月头顶上方一棵大树的浓密树冠中呼啸砸下！不偏不倚，正中最前面一个黑衣杀手的面门！

“砰！咔嚓！”

那是轩辕一刀的酒葫芦！陶制的葫芦狠狠砸在金属面罩上，瞬间四分五裂！酒液混合着鲜血飞溅！面罩在巨力冲击下扭曲变形，连同下面的鼻梁骨一起碎裂！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踉跄后退，破碎的面罩脱落，露出一张因剧痛而扭曲的、阿月曾在戏班后台见过的脸——正是扮演“开路先锋”的武生，玄真道士的得力助手！

这突如其来的重击让另外两个杀手动作一滞！

阿月岂会放过这战机？身形如电，短匕划出致命寒光！一人咽喉被割开，另一人手腕被齐腕斩断，断手连同淬毒弯刀一起掉落在地！

轩辕一刀的身影从树冠中飘然落下，稳稳踩在坟头，看着一地狼藉和破碎的酒葫芦，心疼地咂咂嘴：“赔…赔老夫…双倍好酒…” 仿佛刚才只是失手砸了个杯子。

义庄内，慕婉儿的验尸结果和东野轩对戏班人员的初步盘问（武生失踪）都指向了玄真。然而玄真咬死“神罚”，涕泪横流，一副悲恸欲绝、深信不疑的模样，常规盘问难以突破。

穆之目光扫过那副狰狞的青铜面具，又想起梁上轩辕一刀那含糊的嘟囔（《傀儡经》残页），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形。

翌日清晨，穆之召集所有戏班成员和部分镇中宿老，再次来到昨夜的事发戏台。戏台已被清理，但死亡的气息依旧萦绕。那副沾着黑血的青铜面具被摆放在台中央的木案上，在晨光下更显阴森。

穆之环视众人，神情肃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昨夜，本官于义庄暂歇，蒙傩神入梦点化！神谕所示：此‘方相’面具沾染邪秽，已成凶煞之源！唯有以三昧真火焚之，方能彻底净化邪祟，保落霞渡平安！否则，凶神反噬之祸，将绵延不绝！”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焚毁传承百年的傩神面具？这简直闻所未闻！玄真道士更是浑身剧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

“点火！” 穆之毫不理会众人反应，断然下令。

东野轩立刻指挥护卫搬来一个巨大的铜火盆，倒入松脂、硫磺等易燃之物，泼上火油。熊熊烈火“腾”地燃起，热浪逼人！

穆之亲自上前，用布帛包裹双手（以防残留毒素），捧起那沉重的青铜面具，作势就要投入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玄真道士如同疯魔了一般，双目赤红，脸上所有的悲恸和虔诚瞬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占有欲和恐惧取代！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护卫，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盆，伸手就要去抢夺穆之手中的面具！

“拿下！” 穆之早有预料，厉喝一声，身形疾退。

东野轩如同铁塔般横亘在玄真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玄真道士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如同铁钳，让玄真动弹不得！

在激烈的挣扎扭打中，“啪嗒”一声轻响！

一个小巧的、靛蓝色瓷瓶从玄真宽大的道袍袖口里滑落出来，掉在木台上，滚了几滚。

瓷瓶没有塞紧，一股极其刺鼻、带着浓烈苦杏仁味的液体从瓶口缓缓渗出！

整个戏台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瓷瓶！

穆之弯腰，用布帛小心拾起瓷瓶，凑到鼻端（隔着布）轻轻一嗅，随即目光如冰刃般刺向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玄真，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玄真道长，昨夜供奉面具时，你鞋底沾上的后山坟场红泥，还没清理干净吧？这瓶中之物，便是你每日潜入道具库，‘虔诚’地为面具毒刺‘加持’的箭木毒汁！班主待你如手足，你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用这毒咒缠丝之术，置他于死地？！”

铁证如山！玄真道士脸上的恐惧、伪装的虔诚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混合着怨毒和疯狂的狞笑。他看着穆之，看着周围惊骇的众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为…为什么？哈哈哈…你们…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真正想要他的命！你们…都要陪葬！！” 他猛地一咬牙！

“咔嚓！” 一声脆响！

他竟咬碎了藏在后槽牙中的毒囊！墨绿色的汁液瞬间从他嘴角溢出！

“呃啊！” 玄真身体剧烈抽搐，眼球暴凸，脸色瞬间转为骇人的青黑，眼看就要毙命当场！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玄真咬毒自尽吸引的瞬间！

异变再生！

停放在戏台一侧、盖着白布的班主尸体，竟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挣扎！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班主尸体的胸腔竟被一股巨力由内而外生生破开！一只拳头大小、形态狰狞丑陋、浑身覆盖着粘稠黑绿色甲壳的怪虫猛地钻出！怪虫的口器如同旋转的锉刀，发出“嘶嘶”的锐鸣！更恐怖的是，这怪虫身上，竟密密麻麻缠绕着无数根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透明傀儡丝！丝线的另一端，诡异地连接着玄真道士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手指！

尸蛊！

那只恐怖的尸蛊破胸而出后，沾满粘液和血污的头颅猛地转向距离最近的穆之，复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凶光，缠绕着致命傀儡丝的身体猛地弓起，眼看就要弹射而出！

铜盆烈焰未熄，傀儡丝线幽蓝，尸蛊破胸嘶鸣！毒咒缠丝，竟以如此骇人听闻的方式，露出了它最终的獠牙！真正的幕后黑手，竟能隔空操控尸蛊？那半页《傀儡经》背后，又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