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8章 儒蚀汉城·鬼哭断肠

州府客馆“静思阁”内，空气凝滞如铅。穆之临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目光穿透庭院中层层叠叠的“护卫”，投向张府那如巨兽蛰伏般的深宅大院方向。唇枪舌剑只能拖延，物证分析需要时间，而张府的阴影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他知道，必须找到更直接、更能撼动人心的证据——活着的证人！

夜色深沉，阿月如同融入月光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穆之的房间。她没有言语，只将一枚小小的蜡丸放在桌上。这是她昨夜避开所有耳目，从州府外一个隐蔽联络点带回的绝密消息。

穆之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极薄的纸片，上面是慕婉儿娟秀却透着焦急的字迹：

＞ ‘济世堂’老药工酒后失言：张府‘思过轩’，非思过，实为‘阴牢’！专囚‘悖逆’子弟及‘知秘者’。疑有失踪寒门学子踪迹！入口似在后园假山‘洗砚池’下。守卫森严，传言有‘鬼哭’！

“思过轩！”穆之眼中精光爆射！儒家门庭，最重“修身齐家”，常设“思过”之地惩戒不肖子弟。张府竟将这象征着家族伦理规训的场所，扭曲成了一座囚禁真相、折磨无辜的私设刑堂！那些失踪的、不肯屈服的寒门学子，那些知晓张家隐秘而被打入地狱的灵魂…极可能就在那里！

这消息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必须行动！目标明确：夜探思过轩，救人，取证！

然而，州府客馆被围得铁桶一般，穆之与东野轩目标太大，一旦离开必被发现打草惊蛇。唯有那两位…穆之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深夜，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连州府客馆的守卫都有些昏昏欲睡。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狸猫，悄无声息地翻出慕婉儿房间的后窗，紧贴着墙根阴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庭院深处。与此同时，客馆外围一处不起眼的狗洞旁，空气仿佛扭曲了一下，一个抱着酒葫芦的佝偻身影如同雾气般“渗”了出来，与那道纤细身影在街角暗处无声汇合——正是慕婉儿与轩辕一刀！

没有言语，轩辕一刀浑浊的醉眼此刻清明如电，扫了慕婉儿一眼，低声道：“跟紧。” 他身形看似摇晃，速度却快得惊人，如同鬼魅穿行在汉城沉睡的街巷，精准地避开所有打更人和巡夜兵丁的路线。慕婉儿咬紧牙关，将轻身功夫提到极致，勉力跟上。阿月传递的情报和地图路线早已深深刻在她脑中。

张府后园，假山林立，曲径通幽。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池名为“洗砚池”的死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池边一座造型嶙峋的假山，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轩辕一刀停在假山前，鼻子微微抽动，随即露出一丝冷笑：“哼，血腥气，混着药味和…绝望的臭味。” 他枯瘦的手指在假山几块看似天然的石头上快速敲击、按压，力道轻重缓急，蕴含着奇特的韵律。

“咔嚓…嘎吱…”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假山底部一块巨大的山石竟缓缓向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腐臭和药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隐隐还夹杂着…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压抑至极的呜咽和呻吟！

“阴曹地府，不过如此。”轩辕一刀灌了口酒，眼中戾气一闪，率先踏入。慕婉儿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恐惧，紧随其后。

地道狭窄、湿滑、陡峭向下。墙壁上挂着昏暗的油灯，灯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如同扭曲的鬼魅。越往下走，那股绝望的气息和断续的呻吟声便愈发清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人的心脏。

没走多远，前方豁然开阔，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地牢！粗大的铁栅栏将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狭小的囚室。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溶洞深处，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在呜咽回响，配合着囚徒们低微的呻吟，当真如同置身阴曹地府！

“什么人？！”一声厉喝响起！两个身着黑衣、气息阴冷的守卫从暗处闪出，手中钢刀寒光闪闪，显然是镇守此地的张府高手！他们眼神锐利，绝非普通家丁。

“送你们上路的人。”轩辕一刀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他甚至没有拔刀！就在两名守卫挥刀扑上的瞬间，他身形如同瞬移般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其中一人身侧，枯瘦的手掌看似随意地在那人胸口一按！

“噗！”

那守卫如遭巨锤轰击，胸骨瞬间塌陷，眼珠凸出，哼都没哼一声便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软软滑落，已然毙命！

另一名守卫亡魂大冒，刀势一滞！轩辕一刀看也不看，反手屈指一弹！

“嗤！”

一道无形指风破空，精准地击中那守卫持刀的手腕！

“啊！”守卫惨嚎一声，钢刀脱手！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再看向轩辕一刀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神，恐惧瞬间淹没了理智！他怪叫一声，转身就向地牢深处亡命逃窜，连滚带爬，瞬间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竟是被吓破了胆，直接逃了！

轩辕一刀看都没看逃跑者，仿佛只是拍死了两只苍蝇。他走到最近一处囚室，手指在粗如儿臂的铁锁上一捏！

“咔嚓！”精钢所铸的锁头如同泥塑般碎裂！

慕婉儿立刻冲了进去。囚室内恶臭扑鼻，地上蜷缩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身上遍布新旧伤痕，散发着浓重的腐臭。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十指，指甲尽数被拔去，指尖血肉模糊，显然遭受过酷刑逼供！他气息奄奄，神志模糊。

“坚持住！”慕婉儿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囊，动作轻柔却无比迅捷。先喂下一颗吊命的参丸，再用金针刺激其几处大穴，激发其残存的生命力。接着，小心翼翼地清理他手上和身上的伤口，敷上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

在慕婉儿精湛医术的救治下，那囚徒涣散的眼神终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慕婉儿的脸，又看到了门口如同门神般伫立的轩辕一刀，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是…是来…救我的吗？…张…张云骏…魔鬼…”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告诉我们，你是谁？张云骏对你做了什么？”慕婉儿握着他冰冷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

那囚徒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恐惧，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我叫柳文星…襄州…寒门…秋闱…张云骏…派人…威逼…要我…换卷…作弊…我不肯…就被抓来…这里…生不如死…”

他喘息着，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他…他折磨我…逼问…还有谁…知道…刘…刘学政…死前…偷偷…找过我…说…说他知道了…张云骏…买卖…名额的事…还…还知道…张云骏…在醉月楼…虐杀了一个…叫青花的姑娘…他害怕…想告发…但…但没几天…刘大人…就‘病故’了…然后…我就被抓来了…”

柳文星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如同惊雷在慕婉儿和轩辕一刀耳边炸响！

直接指证张云骏科举舞弊、绑架、酷刑逼供！

刘学政死前曾秘密接触他，知晓张云骏买卖名额和虐杀青花之事！

刘学政“病故”后，柳文星立刻被抓！这时间点完美印证了刘学政是被灭口！

“青花…青花…”慕婉儿瞬间明白“醉月楼的青花”！这柳文星，就是连接刘学政之死与青花案的最关键人证！

就在这时，地牢深处那如同鬼哭般的呜咽风声骤然尖锐起来！隐隐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是刚才逃走的守卫引来了更多的敌人，或者触动了什么警报机关！

“走！”轩辕一刀当机立断，一把将虚弱不堪的柳文星扛在肩上，如同扛起一片羽毛。“丫头，跟紧！”

慕婉儿毫不犹豫，紧跟在轩辕一刀身后。老人身形如电，扛着一人却丝毫不显滞涩，沿着来路疾退。身后，火把的光芒和人声已从甬道深处涌来！

一场阴曹地府中的生死逃亡，在鬼哭呜咽声中骤然展开！而他们带走的，不仅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生命，更是一把足以刺穿张府所有伪善面具、染着血泪的复仇之刃！思过轩的黑暗，终究未能吞噬这最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