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18章 楚城烟云·血火共证

雷暴渐歇，瓢泼大雨转为冰冷的细雨，天边泛起一丝死灰色的微光，却驱不散笼罩楚城的绝望阴霾。杜秋禾背着气若游丝、后背伤口因颠簸而不断渗出黑血的陈默，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踉跄地穿行在死寂的街巷。她的夜行衣早已被雨水、血水和泥泞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冷和左肩旧伤的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怀中那个紧贴胸膛的油布袋，如同烧红的烙铁，是她仅存的力量源泉。

身后，洛府方向隐约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和金铁交鸣！那是陆惊鸿在用生命为他们断后！每一道剑光的闪烁，每一声兵刃的碰撞，都如同重锤敲在杜秋禾心上！她知道，陆惊鸿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为她争取这渺茫的生机！

“陈老……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 杜秋禾声音嘶哑，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陈默伏在她背上，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没有回应。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最后一条小巷，踏上通往城中心的大路时，眼前的景象让杜秋禾心头猛地一沉！

城内，已然陷入一片混乱！虽然天色未明，但街道上已不是死寂！惊恐的哭喊声、愤怒的咒骂声、绝望的奔跑声交织在一起！许多人拖家带口，背着简陋的包裹，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

“城南……城南死光了！”

“不是瘟疫！是毒！是洛……”

“官府封城了！要我们全死在里面！”

“洛老爷呢？洛老爷救命啊！”

……

封锁区内残酷的真相和大量非正常死亡，终究在绝望的挤压下如同溃堤的洪水，开始泄露、蔓延！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全城！对洛云起的信任，在生死面前，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痕！

杜秋禾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躲？还能躲到哪里去？等待穆大人的周密部署？陈默和陆惊鸿用命换来的时间，容不得半分拖延！洛云起编织的谎言巨网，必须在它彻底收紧、将所有人拖入深渊之前，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撕开！

目标：望江坪！

那里是楚城最繁华的江岸码头，是水神祭洛云起接受万众朝拜的舞台！更是无数船只往来、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她要在这洛云起“神圣”光环最耀眼的地方，将其彻底打落尘埃！

她用尽最后力气，背着陈默，逆着慌乱的人流，朝着望江坪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混着血水的脚印。

（望江坪·破晓）

天光渐亮，细雨迷蒙。往日喧嚣的望江坪此刻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无数惊魂未定的百姓被混乱裹挟至此，或茫然四顾，或抱头痛哭，或愤怒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着听到的恐怖传闻。江风带着水腥气和隐约的尸臭味，令人作呕。

杜秋禾的身影出现在望江坪入口的高处。她背着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陈默，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复仇女神，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是杜捕快！”

“她背的是谁？陈仵作？”

“天啊！她怎么伤成这样？”

“她要去哪？”

惊愕、恐惧、疑惑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汇聚在她身上。

杜秋禾无视所有目光，一步步走到望江坪最中央，也是当初水神祭洛云起抚琴高台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将陈默平放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老人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后背插着的弩箭触目惊心。

就在众人被这惨烈一幕震慑之际！

“杜捕快！”一个清朗中带着恰到好处“焦急”与“关切”的声音响起！

只见洛云起在一众护卫（云仲赫然在列）的簇拥下，“匆匆”赶来。他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只是发髻微乱，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疲惫和“不解”。

“你这是怎么了？陈老仵作为何伤重如此？快！来人！速请郎中！究竟发生何事？”他快步上前，语气充满“关怀”，试图掌控局面。

杜秋禾猛地抬起头！雨水和血水混合着从她脸上淌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洛云起！那目光中的恨意与决绝，让洛云起脸上那完美的“悲悯”面具都微微一僵！

“发生何事？”杜秋禾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望江坪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来告诉你！也告诉所有被蒙蔽、被欺骗、被残害的楚城父老！”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染血的油布袋，高高举起！然后，在洛云起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云仲瞬间爆发的杀意注视下，她用力撕开油布袋，将里面几卷珍贵的羊皮卷轴猛地抖开！卷轴上那独特的“青岚剑印”和洛云起亲笔的字迹，在破晓的天光下，暴露无遗！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青岚剑尊’、‘大善人’洛云起的真面目！”

杜秋禾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毒疫谋民！” 她展开那份瘟疫散播计划，指着上面洛云起的亲笔签名和引魂蕈提纯配方，“他亲手炮制毒药，散播瘟疫，制造恐慌，只为清除异己，巩固权势！城南城东无数枉死的冤魂，皆是他所害！”

“纵火害商！” 她展开商会纵火命令，指向钱四海、孙茂才的名字，“那些对洛家不满的商会领袖，被他指使杀手纵火灭门，伪装意外！我父亲杜仲，当年追查司仓亏空，也是被他以同样手段构陷杀害！”

“谋杀御史！” 她展开刺杀周秉言的指令，上面详细描述了伪造坠崖的手法，“巡查御史周大人，因发现他操控水利、贪赃枉法，被他派人推下白龙潭悬崖，伪装失足！崖顶那‘刻意平整’的刮痕，就是铁证！”

“构陷英雄！” 她指向那份关于前任武御的密函，“前任楚城总兵大人，忠心朝廷，却被他以卑鄙手段构陷‘通敌’，逼得‘羞愧自尽’！他踩着忠良的尸骨，篡夺了楚州的兵权，掌控了漕帮！”

“还有这名单！”她抖出那份染血的暗杀名单，“所有阻碍他、知道内情的人，都被他列上名单，一一清除！王老七！李老栓！赵哑巴！他们的名字还在‘待办’上！若非我们昨夜拼死闯入他的老巢‘斩云阁’，这些血证，连同陈老仵作，都会被他灭口！”

杜秋禾的控诉如同狂风暴雨，每一条罪名都伴随着铁一般的证据！洛云起那精心营造的神圣光环，在这血淋淋的指控和无可辩驳的亲笔罪证面前，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轰然崩塌！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颠覆认知的恐怖真相震得魂飞魄散！他们呆呆地看着杜秋禾手中那染血的卷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陈默，再看看脸色铁青、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狰狞的洛云起……

信仰崩塌的茫然，被欺骗愚弄的愤怒，对瘟疫死亡的恐惧，以及对身边人可能成为下一个“祭品”的绝望……无数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酝酿！

“不……不可能……”

“洛老爷……怎么会……”

“那印……那字迹……”

“瘟疫……是人为？！”

“杜大人……周御史……是……是被害死的？！”

质疑声、惊骇声、愤怒的低吼声如同压抑的火山，开始沸腾！

洛云起脸上的“悲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戳穿伪装的暴戾！他眼神阴鸷如毒蛇，死死盯着杜秋禾，嘴唇翕动，似乎要强行辩解或下令格杀！

就在这决定性的时刻！

一直被母亲紧紧护在怀里、目睹了全程的小石头，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看着洛云起身旁那个穿着深色衣服、眼神凶狠的云仲，那夜府衙厢房、水神祭人群、青岚阁祭祀上看到的恐怖云纹身影与眼前之人瞬间重合！那场吞噬父亲的大火仿佛再次在眼前燃烧！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母亲的怀抱，小小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脸色剧变的云仲，用稚嫩却充满极致仇恨的声音，发出了他唯一能喊出的、石破天惊的指控：

“火！是他！放火的！杀爹爹的！坏人！”

小石头这声凝聚了所有恐惧与仇恨的指证，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星火！

“轰——！”

人群彻底炸了！

铁证如山！连懵懂孩童都指认凶手！

所有的怀疑、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与绝望的嘶吼！

“魔鬼！洛云起是魔鬼！”

“还我爹娘命来！”

“杀了这个伪君子！”

“为杜大人报仇！为周御史报仇！”

“跟他们拼了！”

积压的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无数被欺骗、被残害、亲人死于瘟疫或“意外”的百姓，红着眼睛，如同愤怒的潮水，嘶吼着扑向洛云起和他的护卫！

洛云起那完美的圣人雕像，在望江坪的晨光与细雨下，在铁证与童言的共同冲击下，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染血的残渣！楚城的天，在这一刻，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