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53章 流影乱·瘟疫风波

白骨峡矿场的地下迷宫深处，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硫磺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油脂气味（火油）。穆之、阿尔忒弥斯、慕婉儿在王景明挑选的精干向导带领下，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废弃的狭窄坑道中。他们的目标是地图上标注的一处高危火油富集区——“黑油潭”。根据穆之的预判，“影蟒”或其亲信，在夺取矿图后，最可能优先前往这些能制造毁灭性杀伤的区域布置陷阱。

阿尔忒弥斯走在最前，银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她不仅仅在追踪可能的敌人踪迹，更在捕捉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气味分子。突然，她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鼻翼轻轻翕动。

“有微弱的新鲜足迹…和…一种特殊的油脂味，不是天然火油，更像是…灯油？还有…硫磺粉的味道。”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后面几人耳中。线索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

穆之心头一紧，眼中寒芒闪烁。果然来了！他打出手势，众人立刻屏息凝神，武器悄然出鞘，准备随时暴起突袭。慕婉儿则悄悄从药囊中摸出几颗气味刺鼻的药丸分给众人，用以抵御可能的毒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时刻！

“咕噜…咕噜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如同沸水翻滚般的异响，伴随着极其微弱的气泡破裂声，从前方“黑油潭”的方向隐隐传来！

穆之等人脸色骤变！这声音…是天然火油在某种刺激下（比如被投入引火物？）开始不稳定挥发、甚至可能自燃的前兆！对方已经在动手了！

“不好！快！”穆之低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蔽，身形如箭般向前方冲去！必须阻止！否则一旦火油被大面积引燃，整个矿层都可能化作烈焰地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岔道，逼近“黑油潭”入口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从黑暗的角落袭来！并非射向人，而是射向他们头顶支撑坑道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梁！

轰隆！哗啦啦——！

剧烈的爆炸（小型火药？）加上精准的射击，瞬间引发连锁反应！大块大块的岩石和泥土伴随着断裂的木梁轰然塌落，烟尘弥漫，瞬间将通往“黑油潭”的主坑道彻底堵死！剧烈的震动让整个坑道都在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咳咳…该死！”东野轩留在矿场入口处吸引注意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穆之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影蟒”的老辣！对方不仅预判了他们的预判，更在此处精心设置了阻截陷阱！这塌方显然是提前布置好的，就等着他们踏入核心区域前发动，不求杀伤，只为阻挡！

烟尘中，阿尔忒弥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近塌方处，迅速检查。“结构破坏严重，短时间无法清理。对方…走了。”她语气冰冷，带着一丝挫败。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新鲜的灯油和硫磺味，正被塌方激起的尘土迅速掩盖。

功亏一篑！穆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指节渗出血丝。虽然阻止了对方可能对“黑油潭”的破坏（那异响似乎停止了），但“影蟒”或其爪牙，在他们眼皮底下从容布置了陷阱并成功脱身！矿图带来的地下优势，对方已经成功利用了一次！

就在这时，一名随行的向导身上携带的一个小巧的、用于矿坑联络的简陋铜铃，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这是矿场地面与特定深度坑道间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向导脸色大变，急忙掏出特制的听筒按在岩壁上（利用固体传声）。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已毫无血色，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大人！地面急报！墨…墨池盐场…出大事了！粮仓发现大量死老鼠！好多流犯…好多流犯倒下了！像…像瘟疫！外面…外面都炸锅了！说…说官府要毒死所有流犯！”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穆之心头！白骨峡的失利还未消化，墨池盐场又爆发了更直接、更致命的危机——瘟疫？！

“瘟疫？！”慕婉儿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本能惊惧。穆之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白骨峡的失利是“影蟒”的物理阻截，墨池盐场的“瘟疫”则是“影鬼”最擅长的阴毒伎俩！两处几乎同时发难，配合得天衣无缝！影密卫的反扑，如同狂风暴雨，根本不给他们喘息之机！而沈唯，正是“影鬼”在盐场最锋利、最隐蔽的那把毒刃！

“立刻撤出！最快速度返回地面，驰援盐场！”穆之斩钉截铁。矿图失窃和“影蟒”的逃脱固然重要，但眼前盐场可能爆发的“瘟疫”和随之而来的大规模恐慌，才是能瞬间点燃暴动火药桶的火星！

一行人风驰电掣般赶回地面。王景明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迎上来语速飞快：“大人！盐场那边乱了套了！消息捂不住了！东野将军快马送信：大约两个时辰前，盐场最大的储备粮仓发现成堆死鼠，恶臭熏天！紧接着，不到一个时辰，靠近粮仓的几个窝棚，流犯们开始成片倒下，症状恐怖：高烧、呕吐、抽搐、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现在病倒的已有数十人，还在增加！整个盐场都疯了！流犯们坚信是官府投毒，要在暴动前‘清洗’他们！守卫防线岌岌可危！东野将军已带人赶去弹压，但流犯群情激愤，冲突一触即发！”

“清洗流犯…”穆之眼中寒芒暴涨。这谣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刺中了流犯最深的恐惧——被抛弃、被抹杀！一旦群体性的恐慌和非理性被点燃，任何解释都可能被曲解，任何镇压都会成为“屠杀”的佐证！这正是“影鬼”策划此计的阴险之处——让流犯自己成为暴动的先锋，消耗盐场本就不足的应急资源（药物、人力），为后续更大的动乱铺路！而执行这一切的，必然是潜伏在暗处、深得“影鬼”信任的沈唯！

“上马！目标墨池盐场！婉儿，准备好所有应对药物和器具！”穆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气。

墨池盐场，此刻如同被投入炼狱的入口。

死寂的恐慌取代了劳作的喧嚣。空气中充斥着焚烧劣质草药的呛人烟雾、呕吐物的酸腐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腥气。流犯们被勒令待在窝棚区，但无数双充满恐惧、愤怒和绝望的眼睛，如同饿狼般透过草帘缝隙，死死盯着外面刀枪出鞘、神色紧张的官兵。痛苦的呻吟和失控的哭喊不时撕裂压抑的寂静，引发阵阵压抑的骚动。

东野轩如同铁塔般带着精锐士兵扼守要冲，但士兵们紧握武器的手心满是汗水。面对无形的“瘟疫”和汹涌的敌意，武力显得异常脆弱。

穆之一行人的到来，瞬间点燃了流犯的怒火。

“狗官来了！来看我们怎么死的吗？”

“就是他们下的毒手！”

“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

污言秽语和恶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涌来。

穆之面沉似水，无视那充满恨意的目光，径直走向被士兵隔离、散发着恶臭的“疫区”窝棚。慕婉儿迅速戴好面巾手套，提着药箱紧随其后。

窝棚内的景象令人窒息。十几个流犯蜷缩在污秽的草席上，面色潮红或死灰，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剧烈抽搐，呕吐物和排泄物混合的恶臭弥漫。有人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有人则狂躁不安，试图攻击靠近的人。

慕婉儿立刻蹲下，进入医者状态。她仔细检查瞳孔、脉搏，用银针取血嗅闻、测试，观察舌苔、腹部，分析呕吐物。时间在压抑中流逝，窝棚外的骚动声浪越来越高。

终于，慕婉儿站起身，摘下手套，面向穆之，声音清晰而坚定，穿透窝棚的压抑：

“师兄！这不是瘟疫！更非鼠疫！”

如同惊雷炸响！窝棚内外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慕婉儿语速加快，条理分明：“症状虽似，但关键点不符！其一，烈性鼠疫（如腺鼠疫、肺鼠疫）发展迅猛，淋巴肿大显着，高热畏寒剧烈。这些人虽有发热抽搐，但淋巴未见异常肿大，畏寒不突出。其二，瞳孔普遍异常散大，对光反应迟钝，伴有明显幻觉和狂躁！这更符合中毒特征！且是作用于神经的毒素！”

她举起那根沾血的银针：“血样带有微弱特殊的甜腥气，与我之前分析过的影密卫毒素中某种致幻成分吻合！更重要的是，”她指向一个病人呕吐物中的少量未消化残渣，“我仔细辨认，他们今早领的粥里，混入了研磨极细的植物粉末——莨菪根茎粉！此物含莨菪碱，少量即可致幻、散瞳、口干、发热、谵妄！过量则致命！”

她目光如炬，扫视众人：“死鼠是障眼法！它们本身未必携带烈性疫病，但被集中投放，只为制造恐慌和污染假象！真正的毒源，是被人暗中混入流犯食物或水源中的低剂量致幻毒素（以莨菪碱为主，可能混合其他引发类瘟疫症状的生物碱）！目的就是人为制造‘瘟疫’恐慌，散播官府‘清洗’谣言，催化仇恨，逼你们在绝望中暴动，成为影密卫的棋子！”

真相大白！

窝棚内外一片死寂。流犯们脸上的愤怒和恐惧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中毒？不是瘟疫？是有人下毒陷害官府？

穆之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大步走出窝棚，声如洪钟，响彻盐场：

“都听清楚了！这不是天灾，是**！是影密卫的毒计！是他们派出的爪牙，在粮仓投放死鼠制造假象！更是他们，在你们的饮食中下毒，让你们病倒、恐惧、发狂！然后散布恶毒谣言，挑拨你们对官府的仇恨！他们想要的，就是让你们在恐惧和愤怒中失去理智，变成他们发动暴乱的工具和替死鬼！想想看，官府若真要清洗，何须用这种缓慢下毒、引发恐慌的方式？大军镇压岂不更快？这是影密卫在借刀杀人，让你们自相残杀！”

逻辑清晰，直指核心！许多流犯的眼神开始动摇，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后怕和醒悟。被愚弄的愤怒开始取代对官府的盲目仇恨。

“肃静！”穆之继续喝道，指向慕婉儿，“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神医！她已洞悉奸计，并有解毒良方！所有病患，立刻按她指示隔离救治，分发解药！未发病者，速查各自水源和今日食物，发现异常立报！守卫听令！全力协助慕神医救治，维持秩序！同时，给本官彻底搜查粮仓及附近水源！找出下毒的铁证和死鼠来源！重点排查今日接触过粮仓、水源、食物分发的所有人员，尤其是那些行踪诡秘、与沈唯过从甚密者！”

命令明确有力。生的希望（有解药）和被利用的真相，让流犯的恐慌迅速平息，怒火转向了真正的敌人——影密卫及其爪牙！秩序开始恢复。

慕婉儿立刻投入战斗。她指挥士兵和流犯中的健壮者，将病患转移至通风良好的临时隔离区。解毒方案迅速实施：大量甘草绿豆汤为基础，加入缓解神经痉挛、对抗莨菪碱毒性的药材（防风、天麻、钩藤等），辅以金针泄毒，稳定心神。同时，强效杀虫药粉被用于粮仓和窝棚区的紧急消杀，清除卫生隐患。

搜查行动雷厉风行。在粮仓深处一个堆放陈年盐袋的隐蔽角落，士兵们发现了新近翻动的痕迹。扒开盐袋，下面赫然埋着几个破麻袋，塞满了早已僵硬的死鼠尸体！恶臭扑鼻！几乎同时，在距离粮仓最近的一处公用取水井旁，一个名叫王癞子的杂役（此人平时负责粮仓附近杂务，游手好闲，且被证实与沈唯私下有接触）神色慌张，企图趁乱溜走，被王景明带人当场擒获！

“大人！搜到了！”士兵从王癞子身上搜出几个油纸包，里面残留着淡黄色的粉末（莨菪粉末），以及一小块深灰色的毛呢碎片（与“影针”现场遗留的碎片材质一致）！

“大人饶命啊！”王癞子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心理防线在铁证面前彻底崩溃，哭嚎道：“不…不关我的事！是…是沈唯！是沈管事逼我干的！他…他给了我银子，威胁我说不干就杀了我老娘！他让我把这些死老鼠偷偷扔进粮仓最里面的角落…还…还让我在早上熬粥的大锅里和这口水井里，撒一点点这个黄粉…他说…他说这只是让人拉拉肚子，闹点小病，让官老爷们头疼一下…我…我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啊！他…他说都是‘影鬼大人’的吩咐，‘影鬼大人’神通广大，保我没事…”

“沈唯！影鬼！”穆之眼中杀意沸腾！果然！沈唯就是“影鬼”安插在盐场、执行这阴毒计划的爪牙！而“影鬼”，则是隐藏在更深处的策划者！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制造足以摧毁秩序的恐慌，催化暴动，消耗资源！若非慕婉儿医术通神，此刻盐场早已沦为暴乱地狱！

“立刻全盐场通缉沈唯！封锁所有出口！他一定还在盐场内，或者刚离开不久！王景明，你亲自带队，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注意，此人狡诈狠毒，可能携有剧毒武器！”穆之厉声下令。王景明眼中凶光毕露，带着精锐如狼似虎地扑向盐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