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69章 七羽鸦之殇

战后的京都，重建的喧嚣掩盖不住某些角落的寂静与死亡。在城东一处略显清冷、却依然雅致的没落贵族宅邸——“清竹苑”内，一种诡异的宁静笼罩着茶室。

死者清水孝之，一位以好静、精研茶道闻名的没落贵族，被发现时保持着完美的跪坐姿态，面向着简洁的茶席。他面色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超脱般的安详，仿佛只是在冥想中沉沉睡去，唯有手边那碗未饮尽的、色泽翠绿的抹茶，无声诉说着终结。仆人惊恐的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消息传到香川奉行所临时驻地（战后香川势力在京都的据点）时，德康枫正为重建事务焦头烂额。听闻死者身份和死亡现场的离奇，他眉头紧锁。藤原家被灭的阴影未散，京都任何非正常死亡都牵动着敏感的神经。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孤穆之。此人心细如发，在香川城屡破奇案，且和织田裕二的微妙关系，立场相对独立（至少在德康枫看来）。

德康枫顶着压力，亲自向负责此案的京都奉行所打了招呼，以“香川协助战后秩序重建，此案或涉特殊物品流通”为由，担保孤穆之及其“助手”阿月、慕婉儿介入调查。至于樱木雪，她正寸步不离地守在御医所，照看着尚未脱离危险的东野稷和重伤的东野轩，分身乏术。

在京都奉行所差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穆之、阿月和婉儿进入了清竹苑的茶室。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抹茶的清香，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现场勘查由京都的仵作主导，初步结论很快得出：死者死于一种罕见的植物性神经毒素，初步判定为钩吻碱类。毒素被混入死者专用的抹茶粉中，剂量精准，毒发迅猛且痛苦极小，完美契合了“安静离世”的表象。无打斗痕迹，门窗完好，贵重茶具和少量财物均未失窃，仿佛死神只是路过，随手带走了这位沉浸茶道的主人。

京都奉行所的捕头倾向于意外或隐疾猝死，毕竟一个没落贵族，谁会大费周章用如此罕见的毒药谋杀？现场看起来太“干净”了。

但穆之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太干净了，反而显得刻意。他戴上阿月递来的薄皮手套，仔细地再次审视现场。

穆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他轻轻抬起死者清水孝之的左手，在其不起眼的小指上，发现了一枚毫不起眼的黑铁指环。指环造型古朴，是一只收拢翅膀、姿态内敛的乌鸦。穆之的心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借着调整死者衣袖的角度，用指腹摩挲指环内圈——一个微小的、刻痕清晰的“四”字，如同冰冷的烙印！

“黑鸦！” 这个词瞬间在穆之脑中炸响。之前清水舞台杀人事件死的三羽鸦吉田的指环刻着“三”，四羽鸦的指环刻着“四”！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没落贵族清水孝之，竟然是黑鸦组织的四羽鸦？！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检查。他拿起死者面前那只精致的茶碗，对着窗外透入的光线仔细端详碗底。京都的仵作显然忽略了这里。在碗底残留的薄薄茶渍中，穆之敏锐地发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异常艳丽的红色粉末残留！颜色质地… 像是上等的胭脂粉！这抹红痕出现在一个独居好茶道的男性贵族自用的茶碗底部，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观察着庭院的婉儿，忽然轻轻拉了拉穆之的衣袖，指向茶室外的庭院：“师兄，你看！”

只见庭院中一棵古松的枝桠上，一只通体乌黑、眼神锐利的乌鸦正静静地停驻着，歪着头，仿佛在审视着茶室内的一切。在婉儿指向它的瞬间，那乌鸦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鸣叫，振翅飞起，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是它…案发后不久，也来过一次，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飞走。”旁边一个目睹了仆人发现现场过程的杂役小声说道。

穆之看着飞走的乌鸦，又低头看了看茶碗底那抹刺眼的胭脂红，眉头锁得更紧。乌鸦…胭脂粉…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仅仅是巧合？乌鸦的出现是人为的观察，还是纯粹的偶然？

后续的调查印证了清水孝之表面的“干净”。他深居简出，社交圈极其狭窄，仅限于几位同样醉心茶道或古籍的旧友。经济来源主要是祖产和变卖一些收藏品，虽不富裕但也无负债。近期似乎也无与人结怨的迹象。他就像京都无数没落贵族中的一个缩影，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死亡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府中仆役也证实，主人近期并无访客，尤其没有女性访客。

京都奉行所的人愈发倾向意外或自杀（尽管自杀动机不明），毕竟那罕见的毒药来源成谜，现场又无他杀证据，胭脂粉也可能是不小心沾染。

但穆之、阿月和婉儿知道，那枚刻着“四”的乌鸦指环，就是最大的异常！它清晰地指向了神秘而危险的黑鸦组织。一个黑鸦组织的四羽鸦，会“意外”死于精准投毒的钩吻碱？会在独用的茶碗底部沾染上本不该出现的艳丽胭脂粉？这绝不可能！

穆之的直觉告诉他，清水孝之（四羽鸦）的死是精心策划的谋杀。是组织内讧？是灭口？还是织田裕二在清除完藤原家等政敌后，开始清理知道更多内情的“工具人”？这枚指环，是否与东野轩拼死带回的情报有关？而那抹胭脂粉和那只观察现场的乌鸦，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离开清竹苑，回到相对安全的香川临时驻地。

穆之将发现的黑铁乌鸦指环（小心取下并包裹好）放在桌上，面色凝重：“清水孝之是黑鸦的四羽鸦。他的死，绝非意外或自杀，是灭口。”

阿月抱臂靠在窗边，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声音清冷：“指环是关键，‘四’代表他在组织中的地位。我们需要知道其他指环的下落，尤其是‘一’和‘二’。那只乌鸦…出现的时机太巧，我会去查。”

婉儿看着那枚冰冷的指环，想到稷哥哥和轩哥哥的惨状，小脸也绷紧了：“师兄，阿月姐姐，还有那个胭脂粉！一个独居的茶道先生，茶碗里怎么会有那个？这太奇怪了！”

穆之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胭脂粉是另一个重要线索。它出现的位置和性质都极不合理。我们需要双管齐下：一方面秘密调查类似指环的线索，从古董店、铁匠铺、甚至是黑市情报贩子入手。另一方面，”他看向婉儿，“婉儿，你对香料、脂粉类东西比较熟悉。你试着想想，京都哪些地方能买到这种上等胭脂？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或来源？或者，哪些人可能会使用这种特定的胭脂？”

婉儿认真地点点头：“嗯！我尽力去想，也会去留意打听。”

阿月补充道：“乌鸦的落脚点或活动规律，也可能指向某些地方或人。交给我。” 她身影一晃，如同融入窗外渐浓的暮色，消失不见。

几乎在穆之等人发现乌鸦指环的同时，二条城深处那间烛火摇曳的密室内。

黑影（一羽鸦）如同往常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殿下，四号（四羽鸦）…死了。”

正在审视地图的织田裕二动作猛地一顿。他没有立刻回头，但烛光映照下，他挺直的背影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密室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怎么死的？”织田裕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比平时更加冰冷。

“表面死于钩吻碱中毒，伪装成意外或冥想中离世。地点在他自己的茶室。”黑影快速汇报，“现场…发现了他的指环。香川的孤穆之，在德康枫的担保下介入了调查。”

“指环？！”织田裕二猛地转过身，烛光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眼神锐利如刀锋，瞬间锁定了黑影，“他暴露了？”

“指环还在他手上，但…以孤穆之的敏锐，恐怕已经发现。”黑影的声音更低，“另外，现场似乎还留下了一点…不该有的痕迹（指胭脂粉），但性质不明。”

织田裕二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四羽鸦的身份暴露，指环被发现，这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得多。清水孝之是他安插在旧贵族圈中一枚重要的暗棋，负责监控某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同时也掌握着一些京都地下渠道的信息。他的死，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谁干的？”织田裕二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尚未查明。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专业人士。现场有乌鸦短暂停留的痕迹。”黑影如实回答。

“乌鸦…”织田裕二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光更盛，“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动的手！还有，”他语气陡然转厉，“指环必须追回！不惜一切代价！任何可能暴露组织的信息，全部清理干净！孤穆之那边…盯死他！必要时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

“遵命！”黑影首领沉声应道，身形如同融入烛光的阴影，瞬间消失。

织田裕二独自站在密室中央，烛火将他孤高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脸色阴晴不定。四羽鸦的死，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乱了他的节奏，也带来了新的危机。他刚刚登上的“英雄”神坛，似乎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而孤穆之，那个来自大雍的聪明人，正拿着凿子，试图撬开它。

“清水孝之…你最好是真的‘安静离世’。”织田裕二对着空荡的密室，冷冷地低语了一句。

京都的夜，因一起看似安静的贵族之死而暗流汹涌。一枚指环，一抹胭脂，一只乌鸦，牵动着黑鸦组织的神经，也搅动着权力顶峰的暗流。樱木雪在御医所守护着生命，穆之、阿月和婉儿在迷雾中探寻线索，而织田裕二则在阴影里，开始了一场新的、更危险的清洗与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