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8章 诅咒假面的冷笑九

那片粘着深灰色鱼皮碎片、散发着独特腥甜水藻气息的河苔藓，成了奉行所手中最珍贵的线索。德康枫的指令清晰而有力：调动香川城内所有熟悉水性的力量——经验丰富的老渔夫、世代采珠的能手、甚至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夫，将苔藓样本分发下去。

“找！沿着内河所有支流、废弃水道、隐蔽河湾、码头缝隙，一寸寸地找！哪里的河底或岸边，生长着这种带腥甜气味的水藻，或者能刮下这种深灰色鱼皮碎片的地方！发现者，重赏！”命令层层传递，香川城的内河水网瞬间被无数双眼睛和船桨搅动起来。

奉行所的船只如同梳篦，在浑浊的河水中穿梭。岸上，武士们沿着河堤仔细搜寻。时间紧迫，所有人都明白，凶手的水靠破损，如同暴露了鳞片的游鱼，定会急于修补、销毁或逃离这片暴露的水域。必须在他彻底隐匿前，揪住这唯一的尾巴。

东野稷坐镇奉行所，统筹着纷至沓来的信息，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份回报。穆之则留在了证物房，在油灯下，将河神祠带回的所有物品摊开：老顺头染血的粗布衣裤、那把带血的锋利剥皮刀、假提篮里用作伪装的破布和石块，以及那片至关重要的苔藓。他像一个最耐心的解谜者，用文人的细致和逻辑，反复检视、嗅闻、推敲，试图从这些冰冷或血腥的物件中，拼凑出凶手的身份和行踪轨迹。那剥皮刀上的血垢纹路，破布边缘的磨损方式，甚至石块棱角的形状，都可能隐藏着指向性的信息。

当穆之带着一身疲惫和案件的凝重回到别院时，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洒满庭院。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和食物的暖香，与外界的紧张追捕形成了鲜明对比。

婉儿是庭院中最忙碌的身影。药庐里，小火炉上的瓦罐咕嘟作响，她正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给“隼”特制的活络药膏。小脸上满是专注，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旁边的案几上摊着几本厚重的医书，显然她仍在不断尝试新的配方，希望能找到突破。

阿月则安静地坐在廊下，手持小药杵，在药臼里轻轻捣着药材，动作轻柔而规律。看到穆之回来，她立刻放下工具，像只轻盈的小鹿般迎上来，眼中盛满了关切：“穆之，回来啦！累不累？厨房里温着参粥和清爽小菜，我去给你盛来？”声音软糯，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樱木雪坐在不远处的廊椅上，膝上摊着一卷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了庭院一角。那里，“隼”正独自一人，沉默地面对着几根竖立的木桩。他完好的左手紧握着一柄未开刃的练习短刀，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每一次挥刀刺出，身体都因右臂的僵硬和重心失衡而微微晃动，动作显得笨拙而艰难。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那份不甘与坚持，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樱木雪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穆之将顺记渔具行的发现和老顺头留下的潦草线索告诉了樱木雪和婉儿。当提到河神祠的混乱、水靠人逃脱，以及老顺头可能已遇害并被弃尸时，婉儿和阿月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个凶手…太狡猾了！”婉儿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既有对凶手的愤怒，也有对东野稷和穆之的担忧，“大人和穆之师兄一定要小心！他能在那么多武士包围下逃脱，水性又那么好…”

“穆之，”阿月紧紧抓住穆之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晚上还要去那个河神祠吗？会不会很危险？” 她想起了那个沾血的狐狸面具，不由得心生寒意。

穆之感受到阿月的担忧，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温声安抚道：“别担心，阿月。我们只是去布控，有德康大人和奉行所的精锐在，东野兄的武艺你也知道，定能应对。凶手已是惊弓之鸟，逃不掉的。” 他虽不会武，但此刻的语气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笃定。他拿出婉儿之前给的“醒神散”香囊，在鼻端轻轻嗅了嗅，清凉的薄荷脑和冰片气息让他精神一振，“看，有婉儿的神药护身，我们定会平安归来。”

他的目光扫过庭院：婉儿熬药的专注身影，阿月依赖的眼神，樱木雪沉静面容下隐含的关切，以及“隼”那无声却撼动人心的坚持。这一切的安宁与温暖，都让他心中充满了守护的信念。

他走到樱木雪面前，低声道：“雪姬大人，河神祠那边…若东野兄他们需要紧急的医药支持…”

樱木雪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隼”的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婉儿备下的药物齐全，止血、解毒、提神的都有。若有需要，随时可送过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隼’的情况…婉儿今日调整了药方，加入了活络通瘀的猛药，药力冲击会很大，需要有人守着。”

穆之会意：“我明白。婉儿辛苦了。” 他深知婉儿此刻的压力，既要操心前方，又要全力救治“隼”。

就在这时，药庐那边传来婉儿一声短促的惊呼：“隼大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中的“隼”在又一次奋力挥刀刺出后，身体猛地一晃，右肩至脖颈处那深紫色的僵硬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剧烈扭动！深紫色的纹路瞬间变得狰狞凸起，如同蛛网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蔓延跳动！他闷哼一声，左手短刀“哐当”落地，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药力反冲！”樱木雪瞬间起身，快步走向“隼”。婉儿也顾不得药炉，飞快地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焦急。

穆之和阿月也立刻上前扶住“隼”摇摇欲坠的身体。

“按住他右肩！别让他乱动！”樱木雪声音清冷而急促。穆之和阿月连忙照做，只觉得“隼”的身体绷紧如铁，肌肉在剧烈痉挛。

婉儿迅速从随身的针囊中抽出数根细长的金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隼”肩颈处的几处大穴。同时，她打开一个玉盒，里面是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毫不犹豫地挖出一大块，用力涂抹在“隼”那深紫色、正在疯狂扭动的右肩皮肤上！

“呃啊——！”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隼”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但被穆之和阿月死死按住。他眼中充满了痛苦的血丝，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对抗命运的狠厉。

婉儿的小手稳稳地按压着药膏，在那些扭动的紫色纹路上用力推揉，额头上汗如雨下，眼神却异常坚定：“隼大哥！忍住！这是药力在冲击淤塞的经络和寒毒！熬过去！一定要熬过去！”

樱木雪在一旁凝神观察着“隼”的反应和皮肤下毒素涌动的轨迹，不时指点婉儿调整金针的位置和推揉的力道。

别院温馨的暮色，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疗伤打破。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隼”粗重的喘息、金针的微颤、药膏涂抹的沙沙声，以及婉儿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鼓励。穆之和阿月紧紧按住“隼”，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狂暴的对抗力量，心都揪紧了。

这不仅是身体上的疗伤，更是一场意志与剧毒、生机与僵死的残酷搏斗。而婉儿，这个小小的医者，正用她全部的技艺和信念，在死亡的边缘，奋力抢夺着一线生机。香川城的水域追捕暗流汹涌，而东野别院内的这场无声之战，同样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