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澜派去调查秦可卿身世的人手脚利落,不过几日功夫,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便落在了林淡书房的窗棂上。拆下绑在鸽腿上的细小竹筒,里面仅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个字——“真”。
这意味着之前江挽澜查探到的所有关于秦可卿的身世消息,桩桩件件,俱是事实,再无一丝侥幸的余地。
“呵……”林淡胸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随即化作一声清晰的咒骂,“这魏源,真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无耻之尤!”
魏源,秦可卿的生身之父,年未及而立,却已高踞四品营缮都监使的肥缺。他这青云直上之路,凭的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干,而是攀附裙带——他娶了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妹妹二公主膝下的郡主为妻。
“靠着郡主岳家的权势平步青云,背地里却又干出这等与表妹私通、珠胎暗结的龌龊勾当!”林淡越想越觉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事发之后,为保前程富贵,竟能狠心将亲生骨肉假意弃于养生堂,又哄得表妹以为产下死胎,如今已久坐享齐人之福……这等行径,简直令人发指,禽兽不如!”他猛地将手中纸条拍在案几上,震得笔架都晃了几晃。
带来消息的江挽澜同样对魏源的行径深恶痛绝。然而,看着林淡因愤怒而紧蹙的眉头和凌厉的眼神,她心底深处却悄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和……窃喜。
林大人对此事反应如此激烈,对这等“表妹”相关之事如此深恶痛绝,想必他自身是绝不会弄出什么“情谊深厚”、“青梅竹马”的表妹来的!思及此,她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快了几分。实在是因为她自己就深受“表妹”这种生物所害!府里那个碍眼的庶姐,可不就是她父亲那位“好表妹”处心积虑算计来的产物?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江小姐,”林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转向江挽澜,“在下有一事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林大人无需客气,但说无妨。”江挽澜立刻正色道。
林淡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道:“若我们将这秦氏的真实身世,捅到那位郡主夫人面前……你觉得,是否能撼动魏源如今的位置,断了他的前程?”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等寡廉鲜耻、心狠手辣的伪君子身居高位,掌握实权。
更重要的是,魏源身为营缮都监使,正是秦业——秦可卿名义上的养父的顶头上司!秦业能收养秦可卿,绝无可能不知晓这孩子的真实来历。既然魏源让下属帮忙养着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以魏源的城府和秦业的地位,其中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勾连。
自古以来,营缮便是掌管皇家宫苑、陵寝、衙署修造的肥差,油水之丰,难以想象。林淡几乎可以断定,魏源与秦业这对“主仆”,必定沆瀣一气,从中侵吞了巨额钱财!
可原着中分明提及秦业“家业凋零”、“宦囊羞涩”,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巨大的财富落差,背后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林淡心中盘算着,若能扳倒魏源,不仅为民除害,或许还能追缴回部分赃款,用于民生,亦能顺势斩断秦可卿未来悲剧的一条重要引线。
江挽澜闻言,秀眉微蹙,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方才谨慎地摇头道:“林大人,恕我直言,此举恐怕……收效甚微。而且,我隐隐觉得,此事郡主或许被蒙在鼓里,但其母二公主殿下……未必全然不知情。”
二公主,正是那位郡主的母亲,亦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哦?”林淡眉峰一挑,对江挽澜的观点表示出兴趣,随即联想到魏源的操作,了然道:“倒也是。这魏源虽命人将孩子送去了养生堂,看似撇清,但同在京城这方寸之地,他并未做到滴水不漏。秦业是他的下属,收养弃婴之事,若说无人察觉蛛丝马迹,实难令人信服。”毕竟如今的京城,远非后世广袤,权贵圈子的风吹草动,很难彻底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正是如此。”江挽澜点头,神色凝重地分析道,“林大人,魏源敢如此行事,必定有所依仗。您远在苏州或许不知,如今这位正等着抓各家把柄、准备清算呢。二公主殿下若非驸马早亡,膝下唯有郡主一女,势力相对单薄,恐怕也难逃牵连。您看看长公主和四公主的下场就明白了,圣旨上说的是‘出京静养’,可一个发配江西瘴疠之地,一个远放广西蛮荒边陲,这哪里是‘静养’?分明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永世不得回京的流放!圣上此举,已是昭然若揭。”
她抬眼看向林淡,目光中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冷静:“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魏源真有什么不堪的把柄露出来,二公主殿下为了自保,为了她母女二人的荣华富贵,也必定会倾尽全力将此事压下去!一个早已被遗弃、送与他人抚养的私生女,在她眼中,其分量如何能与整个公主府的安危富贵相比?舍弃一个魏源,或许会动摇根基,但保住魏源,就是保住她们现有的权势。二公主殿下……是个极其务实且果决的人。”
林淡静静地听着,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片刻后,他抬眸,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那么……若是我将此事的证据,连同魏源秦业贪墨营缮款项的线索,一并呈至御前呢?纵使不能将二公主殿下也拖下水,步她姊妹后尘,但至少……将魏源从那营缮都监使的位子上拽下来,断了他的仕途,查抄其不法所得,总该是板上钉钉了吧?”他刻意强调了“贪墨款项”这一点,这才是足以触动皇帝神经的重罪。
“林大人似乎……对魏源此人异常厌恶?”江挽澜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淡语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