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8章 终生名讳

告别“孤儿院”之后，我的意志几乎瞬间便消沉了下去。

被强行从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带走的无助和愤懑，以及对这一切变故的不满和无可奈何填满了我的大脑。我瘫倒在一只小小的笼子里，被老人和他的孙女一起带向完全陌生的远方……

“孤儿院”外的世界正下着小雨，一如我艰难困苦的心境。我的心里憋闷着，仿佛一只远离水源的青蛙正在干燥的环境中翻着肚皮苟延残喘……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循着来源看去，是一辆辆在大路上来回疾驰着的汽车，它们的屁股后边都露着一根排出黑烟的管子，我断定那就是那刺鼻气味的源头。

四下张望开去，数不尽的的人类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处地方，他们来来往往的走动几乎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原来人类的数量竟有如此之多，那被我轻易地认为他们的个数和进入“孤儿院”中的频率成正比的想法也立马不攻自破了……

“原来这就是掌控这个世界的族群的样貌吗？”我的心中无助且不安地想道，“倘若如此，那我也勉强能够接受自己的无力了……”

人类的强大使我惴惴不安，虽然我似乎接受了自己无法反抗他们的事实，但那来自于本能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惆怅仍使瘫在笼子里的我颤抖不已。我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类，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孤儿院”里的女主人在人类的族群中根本算不上强大，可即使如此，我在她的面前却仍脆弱得好像一只鸡仔，任由其随意地摆弄……

我的命运就要交到这些生物的手上吗？这难道就是银河告诉白雪的——幸福？

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座低矮的平房面前。相较于“孤儿院”，这里更显得陈旧和黯淡。没有明亮的灯光，也没有斑斓的装饰，有的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门和灰白的墙壁。我突然理解到，为什么老人会这么执着地想要将买我的价格降到七百块了……

老人将我的笼子缓缓放下，然后走到门前将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像是在摸什么东西。

地面的杂草和碎石从笼子下方漏了进来，扎得我从未接触过这些坚硬物体的脚生疼。我不停地移动着四肢躲开那些尖锐的外来之物，好让自己能够免受更多的皮肉之苦。

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察觉到了我的窘迫，便又大着胆子蹲了过来。她试探着提了提笼子，却因为太重而只使得笼子在半空中晃荡了一下后又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我的内心正处于一种毫无安全感的警惕状态中，被她这样突然地一激，一股自卫的本能便突然催动着恶狠狠地向小女孩的方向扑去！

我的身体重重地撞上了笼子的边缘，并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我自然不是冲着铁笼泄愤，但此刻心中那躁动不安的情绪和被激发后的愤怒也使我宁可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也要发泄自己的不满了！

小女孩被我突然的“攻击”再次吓到，不过兴许是有了上一次的心理参照，这一次她并没有再被我吓出眼泪来。我本以为这不友善的举动会使老人转过身来，可他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不停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某件重要的东西……

小女孩虽然没有激烈的反应，但我突然的暴起却仍将她给骇得有些发愣，她红着个脸蛋将我死死地盯住，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使我妥协一般……我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互相注视着，仿佛谁率先打破僵局谁就输掉了这场冥冥之中的对决般。

“好了，进屋吧。”老人突然响起的话语最终成为了比赛暂停的哨音。

我正等着老人来将我给提进屋去时，小女孩的身体却整个扑上了笼子，两只胖乎乎的胳膊绕了笼子一圈，然后直挺挺地将它给抱了起来！

或许是我担心她承受不起我和这个金属笼子的重量而摔倒地上，也或许是刚才比赛的平局束缚着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实施偷袭，但不管如何，我也只是静静地趴在笼子里没有再乱动，配合着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将我给带进了她的家。

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到除了“孤儿院”以外的其他房子内。实话实说，小女孩住的房子没有“孤儿院”好看，也没有它明亮，但是其中悠悠透着一股让我感到心安的莫名因素——我第一次有且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狭窄的房子几乎一览无余，小小的客厅中摆放着两张朴实无华的小沙发，在它们对面的柜子上摆着一台年岁久远的黑色电视。靠近内侧的墙壁上开出了两间小小卧室的房门，透过其中也能勉强看到里边同样狭窄的空间。向内侧打开的房门旁边靠墙摆放着一张略大的木头桌子，上边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还有一只只燃烧了半截的烟卷……

小女孩把笼子抱到桌前，用她的小肚子顶了顶笼子的底部，想要将它给抵上桌，可她还尚且矮小的身材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也始终没能把笼子给卡上桌子的半腰。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连我都担心起她万一脱力后笼子会重重地砸在地上，到时候我又得平白无故地遭受一下皮肉之苦。

一想到这儿，我便赶忙伸出两只前爪朝桌子边抓去，希望能帮助她赶快将笼子给弄上去。可是金属栏杆之间的距离太近，我的爪子根本伸不出去，紧靠着爪尖能够勉强地碰到桌子，但那点接触面却是远远不够看……

紧张的僵持只持续了几秒。突然，笼子毫无征兆地向下猛地一坠——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糟糕！

还未待我做好落地的心理准备，那一股下坠的感觉便瞬间消失——笼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提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放在了桌上。我转过头，只见老人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孙女笑了笑……

小女孩的兴奋之情不减，她大声地叫道：“我去给它拿吃饭的家伙！”

说罢，便摆动着胖乎乎的胳臂快步跑进了里侧的一个房间。

老人扶着桌子慢慢地躺倒在了一旁小沙发上，他伸手从那一堆瓶瓶罐罐后面摸出了一根烟卷，然后缓缓地点燃。在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他的嘴里便吐出了一长串浓浓的烟雾。

“呼——”老人释然地发出了一阵舒爽的声音，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眯着眼睛，注意到我在看他后，便将那根烟卷朝我的方向递了递：“你也来一口？”

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警惕地望着他，看着那冒着烟雾的神秘烟卷，我的鼻子里也钻进了许多刺鼻的气体，在忍耐了数次未果后，我不由得也打了好几个喷嚏。

“嘿嘿嘿。”老人看着我的反应笑了笑，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烟卷。

里边的房间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和老人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了过去。小女孩半天没有出来，却弄出了这些物体碰撞的噪音，老人立马便从沙发上撑了起来提醒道：“你小心点，别把东西都给我摔完了！”

“诶？为啥找不到了啊？走之前我看见不是还在这儿的吗？”小女孩疑惑的声音传了出来。老人站起身，一边向里屋走去一边说道：“我来找，你别乱动了……”

屋子里一阵翻腾，小女孩那要寻找的东西似乎真藏得有些深——我盯着门口望了大约五分钟后，她的身影才兴冲冲地出现，和刚才不同的是，她的手里多了个天蓝色的小盆儿。

小女孩把小盆儿放在桌上，然后指着它冲笼子里的我认真地说道：“以后你就用这个吃饭，这可是我专门精心为你挑选的。”

话刚一说完，小女孩的手便向笼子伸了过来——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便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可当那双稚嫩的小手当着我的面将笼子打开后我才惊讶地发现——她竟是想要将我给放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她，一时竟有些失神。自从出生起，我就从未尝试过在笼子之外的地方生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要将我放出来，但也迟迟不敢向外踏出这一步……见我没有任何的反应，小女孩大着胆子将手伸了进来，我下意识地躲避，她的手也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你……你别咬我啊，我是要带你出来的……”小女孩战战兢兢，生怕我会伤害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做得特别谨慎。虽然我听不懂她的语言，但打开笼子这明显的动作也已经让我知晓了她的目的——我再没有反抗，任由她嫩嫩的手伸到我的身后将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推了出来……

我的脚第一次踩在没有笼子隔在中间的平面上，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也让我第一次嗅到了自由的气味。

我难以置信地仰起头——不仅是脚下，头顶和四周那四四方方的格子也都消失不见——我似乎真的融入进了这个世界……

我傻傻地望着小女孩，心中的芥蒂与警惕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完全消融了。老人缓缓地从她背后走了过来，轻轻地问道：“你不担心它逃跑吗？”

“不会的。”小女孩一脸认真且信誓旦旦地说道，“它不会逃跑的，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对它更好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叫它呢，总得给小家伙取个名字吧。”老人笑吟吟地盯着我，一边又宠溺地揉了揉孙女的小脑袋。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在眼眶中来回转动了好几圈，连眉头也有些微微地皱了起来。我站在她的面前，静静等待着这属于我们彼此的神圣一刻……

“我今年七岁，就叫它小七吧！”小女孩突然笑了出来。

“小七吗……这也太草率了点吧。”老人的眉头扬起，并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这可是会跟随它一生的名字，不能取得这么随意吧。”

“才不草率呢！我用我的年龄给它取名字，这样就能记住把它带回家的时间了。我要和它一起长大，成为对方最好的朋友！”小女孩大声地反驳着，两道弯眉也扭成了一条条麻绳。

“哈哈哈哈，好吧好吧，小七就小七，七也是代表幸运的数字，这名字挺好的！”老人见小女孩发起了小脾气，便立马依从了这个小家伙。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似乎在交代未来的任务般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七，从现在开始你就可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了，之后可不要调皮啊。”

小女孩趴在了我的跟前，用双手垫着软糯的下巴，笑盈盈地对我说道：“你以后就叫小七了，它是你的名字，以后当我这样叫你记得回应我啊。我叫小石头，以后请多多指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努力照顾你的，所以你不能再冲我乱叫了哦。”

说罢，小女孩便向我张出了自己的右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那一股连接着彼此内心和灵魂的暖意却是无法屏蔽和作假的。我看到了小女孩的诚意与信任，也愿意将自己这颗躁动不安的心永久地寄存在她的心中。

为了向她表示自己的友好，我也开心地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并学着她的动作轻轻地盖了上去……

“爷爷你看到没有！它和我击掌了，它能听懂我说的话！”小女孩兴奋地叫喊起来。老人也在她的背后笑开了花，他轻轻捏了捏小女孩肉嘟嘟的脸庞，欣慰地说道：“是啊，看来还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家伙啊。”

就这样，我成功地融入了小女孩的家。即使这里的条件没有“孤儿院”中那么优异，但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类对我的爱心与善意。我得到了尊重，也获得了曾经从未有过的自由，或许，这就是银河口中——那所谓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