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423章 沧海桑田

初夏时分。

光芒万丈，蝉鸣渐起，万物蓬勃生长之势不可阻拦。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绿油油的一片，盎然的生机环绕在周围，使我这身处其中的存在也跟着有了一种内外翻新的清新感受。

距我们脱离世事已有三年的时间，时光荏苒，我与克拉拉几乎踏遍了这里的每一处山川、溪流，在这期间里我们也深刻地体会到在失去了所有的外部协助后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有多么的困难——无论是安全的居所还是果腹的食物，无一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

从人类世界中脱逃出来的克拉拉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这种“野生”的生活，在那段痛苦的岁月里，她一度陷入重病，甚至连我都快要丧失信心时，她却又总是能在太阳高升之时恢复如初。

经过了两年的流浪时光，我们终于是找寻到了一处可供我们安全落脚的地方。这里是一处人类废弃的窝棚，半依着一堵快要垮塌的砖石残壁——几根粗大的木棒和一张破旧不堪且满是灰土的篷布构成了这一方僻静的小天地。我和克拉拉在一场大雨的夜晚无意间找寻到了这里，本想着只将其当作一处临时的落脚点，可没想到第二天起来一看却发现这里四周无人，其僻静之点正好可以供我们将其视为永久居所。

我和克拉拉将这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那本来被全世界所抛弃的窝棚转眼之间就成为了我们心中无法割舍的完美家园！

而仅仅是在第二天，我们便又在距离家园大约三四百米外的斜坡下发现了一处位于峡谷底端的溪流。它的宽度远比塞雷溪要大，但溪水却并没有那么深，我们不仅能从这儿获取到源源不断的饮水，还可以从中抓获一些顺水而过的鱼类！

食物和居所的问题都有了十分完美的解决措施，我和克拉拉在这里的生活也便可以说是再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我们家园的四周巡逻和观察，并发现了这里是一处位于人类某架大桥桥墩处的边坡区域。大桥的一头连接着人类的某座城市，另一头则连接着从森林中穿梭而过的一条宽阔公路。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们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车辆驶过的声音，不过那些声源离我们的家园很远，而且像这样的野外几乎不会有人类的涉足，因此我和克拉拉的安全并受不到半点威胁。

安稳、舒适的生活使我与克拉拉之间的感情也在迅速发展。我们经常沟通、交流，也更加熟悉了对方的性格与习惯。也只有在这样安定的条件下，我们之间相处的磨合才能顺利进行。

……

我伸了个懒腰，将昨晚还未消退的倦意给统统赶走。一汪泪水在我眼眶中汇聚，模糊了视线里那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翠绿。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好似甲虫在搬运地上的落叶。我转过头，只见克拉拉正步履缓慢地从窝棚之中走出来——它的体型相较于三年前瘦削了一些，但毛发和精神的状态却非常的好。我非常骄傲，因为克拉拉和我在一起并没有感到来自危险的焦虑和恐惧——也许我无法给到她人类社会一般的奢华，但这份不再有后顾之忧的安心却也是我们彼此都十分珍惜的宝物。

“起来了？”我看着她宠溺地笑了笑。

“被你弄醒了。”克拉拉白了我一眼，随即没好气地回道，“这么久了还没养成起床轻手轻脚的习惯！我倒还好，要是把孩子们也吵醒了该怎么办……”

是的，我和克拉拉已经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四只圆滚滚的小可爱！它们非常懂事，在出生的时候并没有给妈妈造成太多的痛苦，而落地之后依偎在哭得梨花带雨的克拉拉身旁时，这温馨且幸福的一幕也看得我不禁泪眼朦胧……

“你在发什么愣呢？我跟你说话呢！”

克拉拉走到我的跟前来后，我这才从美好的回忆中回过神：“啊？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我让你下次起床的时候轻点声，要是耽误了宝宝们睡觉你看我不咬死你！”

“嘿嘿嘿，知道啦。”我憨笑着回应了一句，紧接着便要起身。

“又要出去啊？”克拉拉见状，刚才那还有些责怪的语气便立马消失了。

“对啊，不出去哪儿来的食物啊？”我转头回应道，“你现在正是哺乳的关键时期，我可不能让你和宝宝们饿肚子。”

“家里不是还有吃的吗，不用这么天天出去寻找食物吧？”克拉拉蹙起眉头，有些忧虑地说道，“你每次一出去短则几小时，长的时候要半天甚至一天，我和宝宝们在家里都很担心……”

看着克拉拉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我的宠溺之心便立马又泛滥了起来。我快步走了上去，将彼此的额头贴在一起，好似发誓一般地安慰道：“虽然我们现在有了这样安定的条件，但也不能就此感到满足。在这野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变故，我们得随时做好应变的准备。家里虽然有食物，但也仅够两三天食用，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我的准备不能出半点岔子。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受到半点委屈，你只需要在家安安心心地陪着他们就好，我在外边会注意安全并尽快回来的，放心吧！”

克拉拉顶着我的额头蹭了蹭，随即也说道：“那你多加小心，尽快回来，有你在身边我会安心许多，别让我提心吊胆太久。”

我亲了亲她的脸颊，随即坚定地回应道：“会的！”

我迈开步子便往外跑去——这靠近家园数百米范围内的地带已经被我巡逻搜查了无数遍，我对这些区域的详情也已了然于心，自然是没有了需要警惕的必要。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我的身影在山林中飞快地穿梭，好似一头正在追捕猎物的野兽，所到之处连头顶树冠上的鸟儿都被我沉重的脚步给惊飞！

峡谷底端的河流是我们食物的主要来源，但今天的时间还尚早，我想尽可能再向陌生的外围区域打探搜寻一部分。

飞快的步伐在人类修建于树林中的宽阔大道旁停了下来，我左右张望了一下——此时并没有车辆经过。我谨慎地走上了这条平坦的道路，并低下头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那股来自于汽车的独特臭味并不算浓，这证明上一辆从这儿经过的汽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对我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证明人类的足迹还并未完全出现在这里——仅仅只是经过而已。

沿着大道向前了走了几百米，我的头脑中却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我想看看这条道路的尽头究竟是通往的哪座人类城市……

离开罪恶之都的时间已经太久，加上在山林中奔逃和生活的日子也从未有人类的城市作参照，现在的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和克拉拉的居所具体位于罪恶之都中哪座卫城的外围。

抬头仰望，天上的阳光还不算强烈，我判断出此时时间还早，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开始顺着道路向前跑去……

视野在树林的尽头豁然开朗，一大束刺目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在回身转了好几道圈后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这光亮的环境，定睛一看——这里正是那座人类大桥的桥头。

恢弘的巨大桥梁正架在这道恐怕有上百米深的悬崖之上，站在桥面边缘，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平常去溪边捉鱼时的地方。

整座桥梁恐怕有三四百米长，其另一头连接着一片比较稀薄的树林，那边的树木无论是高矮还是茂密程度都和我身后的相差甚远，看起来更像是人类的精心之作而非天地间的自然形成。

我一边散步般地向对岸走去，一边来回转头欣赏从桥上看出去的美丽风景，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走到这儿来的目的。

迎面吹来的风将我的毛发丝丝抚起，连带着底部的皮肤也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在这被直射的阳光照射的闷热下，此刻的感受真像是抵达了天边的尽头一般美妙……

突然鸣笛的汽车在我身后“嘟——”地响起！我吓了一跳，随即条件反射一般地跳到了一边。惊恐之余，这也才忽然想起了出发前对克拉拉的“誓言”！

我立刻迈步奔跑起来，虽然离开罪恶之都多年，但那城与城之间需要花费数日时间的距离我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此刻的自己自然是不可能在外过夜，但既然人已经在半路中，那就得尽可能地多获取一些信息再返回。

间断地奔跑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前方人类的矮层建筑才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我放缓了脚步，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开始警惕地搜寻起附近的信息来——无论前方的地盘是属于哪座卫城，但把守它的势力都必定是嗜血队！我并未忘记自己和白狼的最后一面，也没有忘记他不准再踏进罪恶之都半步的警告……

时隔多年，想必这座城市对我的防备已没有了当初那般森严，因此我或许还能钻个空子溜进去探听某些消息……就算运气太差撞上了嗜血队的巡逻人员，但凭借我在野外生活的体魄也必然能够顺利逃走——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不需要过多的担心。

我离开大道跳进了一旁的树丛中——从这里靠近要更容易隐藏一点自己的行踪。

视野中渐渐出现的人类也向我证明了这里确实已经是人类新开辟的一块土地——无论什么时代，人类对自然的开发永远都是正在进行……

继续向前走了一两百米后，路边便出现了人类堆放的巨大石块与砍伐下来的粗大树干，十几名戴着圆形帽子的人类正三三两两地站在道路的两边，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复杂且辛苦的工作。

我一边缓步向前行走着，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走出了周围的树林，并缓缓朝一处人类搭建起来的临时板房靠近……

“喂！你这家伙！”

突然的大叫将我惊了一瞬，我的身体猛然间跳起，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后才又僵硬地落到了地面。

“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一条趴在地上的大黄狗正奇怪地看着我，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即又疑惑地问道，“看你这样子是谁家的宠物吧？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被你家主人给遗弃了？”

我见对方并没有敌意，刚被惊起的慌乱情绪随即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不，我不是宠物。”

“那你是谁？我在这儿好几个月了，可却从来没见过你。”

我四周观察了一番，却见这条黄狗正趴在人类的一处板房跟前，便立马猜到他一定与那些工作的人类有着密切联系：“你呢？你和这些人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大黄狗毫不讳言，语气中反倒像是有些骄傲一般，“我跟这三十多个人类住在一起，无论是吃还是睡都由他们管着！不仅如此，我还能自由走动，只需要晚上替他们勉强看看门，有陌生人上前就叫两声，把他们给叫醒就行了。”

我不被察觉地看了看他的脖颈处，那儿并没有任何被用来拴住的项圈，便又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不跑呢？”

“跑？跑哪儿去？我为什么要跑？”大黄狗一脸的茫然，似乎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困惑，“我在这儿有吃有喝，日子潇洒，你让我跑到哪儿去？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被人类给揍过，你是个搞破坏的家伙！怎么，你以前给人类惹过事儿，怪不得你这么怕他们……放心，这儿的人类没你遇到的那么坏，你要是没处可去的话就待在这儿吧，晚些时候我拉你在人类的面前晃几圈他们就会接纳你了，正好晚上咱俩也可以做个伴，我正愁找不到自己人聊天呢！”

听着大黄狗如此诚恳且热情的邀请，我的内心也颇为感动，我能听出——他和这群人类相处的模式正是我曾经所希望在嗜血队中追求的那种模样——我们无需以宠物的身份活在人类的身边，而是充当他们的助力和帮手，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也需要他们的扶持。或许这样才是双方能够真正理解并尊重彼此的唯一方式吧……我在大黄狗的身上看到了那满足的一幕，一抹欣慰的感受也充斥了我的胸膛……

“抱歉，我的朋友，恐怕我现在还不能留在这儿陪你，等以后吧，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微笑着拒绝了对方的邀请，而他也明显变得沮丧了起来。

“你还能去哪儿？这里至少还有充足的食物，你不留下还能去哪儿？难道还想去过那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吗？”相比于失落，大黄狗似乎对我的拒绝感到更加的疑惑。

我咧开嘴笑了笑，内心已被他的这份纯洁和真挚给深深打动：“我不是个流浪的人，到这儿来只是个偶然，准确地说，我应该算是来打听消息的。”

“打听消息？什么消息？”大黄狗更加疑惑了。

“你和这群人类是多久前来到这儿的？”

“半年以前吧，那时候还很冷……”大黄狗脱口而出，“我最讨厌寒冷的天气了，每到那个时候我都得经受好长一段时间的煎熬！”

“那在那之前，你又在哪儿？人类的城市里吗？”我紧跟着追问道。

“当然，只不过并不是那种你想象的城市。”大黄狗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这些人类是为他们的族群修建各种居所的，所以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那些已经建成的核心区域里，主要就是一些外围地段。”

“那离这儿最近的卫城是哪一座？”我铺垫了好长一截，终于是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卫城？什么是卫城？”

大黄狗的反问倒是把我给问住了，我愣了愣神，随即不由得再次反问道他：“你不知道卫城？”

“听起来好像就是城市的名字，但你为啥要叫它‘卫城’？”

我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谁才是那个头脑出错的家伙。

大黄狗看着陷入木讷的我，竟以为是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连忙劝慰道：“哎，那并不重要，只是我单纯地不明白你为啥要叫这个名字而已。离这儿最近的城市是水晶城，准确地说，这里不久以后也将划入水晶城的范围里。你来的时候应该经过了那架非常庞大的桥梁了吧？那里就是以后水晶城边缘的标志性建筑了。”

“水晶城……”我的嘴里默默喃喃道，“没想到竟然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你说什么？”大黄狗又叫了叫有些失神的我，他兴许觉得这只拉布拉多的脑壳可能被石头给砸过……

“那——嗜血队的队长还是白狼么？”大黄狗的坦率和真挚使我完全放下了戒心，因此我也不想再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了。

“什么，什么嗜血队……什么白狼？”大黄狗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狼吗？我说朋友，这里可是人类的城市，狼那种生物只会出现在野外。喏，桥那头的树林里你可能会遇到他们，不过概率应该都小得不得了！”

大黄狗的回答令我有些惊讶且茫然，我无法相信一个和人类有着关系的同类竟然连大名鼎鼎的白狼和嗜血队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嗜血队吗？”我难以置信地追问，“当初那个在浴火城街道上大开杀戒，杀了许多我们的同类和人类的队伍……他们的首领就叫白狼啊！”

大黄狗目露惊讶之色，他向后缩了缩脑袋，似乎对我说的话感到万分的奇怪。他茫然且疑惑的双眼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和他语言不通的同类，而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听得懂我说的话，但却完全不明白其中所表达的意思。

“你说的这个嗜血队——是人类的队伍？”他试探着问道。

“不，是我们同类的一个组织。”我立马解释道，“在这个城市中我们有上百名同类，他们为了在人类的城市中靠自己活下去，一起建立了一支名叫‘嗜血队’的队伍……而且城里还不光有嗜血队，还有深渊队、诡诈队……还有……”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大黄狗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奇怪，直到最后，他的表情中甚至出现了一丝怜悯，仿佛我只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傻子……

“你没听说过这些名字吗？”我茫然无措地问道。

大黄狗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名字……浴火城我曾经也去过，但从没从那里的流浪狗那儿听说过有什么大屠杀……而且你说的也确实有些离谱，我们同类组织起来的一支队伍，怎么可能在人类的城市中大开杀戒……甚至还对人类动了手……”

“是真的！当时嗜血队杀光了浴火城中的无上冠冕，所以才惊动了人类……”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在某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曾经那和我息息相关的嗜血队，曾经的无上冠冕，曾经活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战友和队员，都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完全地消失了……

我突然发了疯一般地扭头往回跑去，不顾大黄狗困惑且不舍的挽留，着了魔一样地朝着我来时的道路狂奔而去！我的视线望穿秋水——在那树木和山峦的层层叠嶂后，还有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我的过去不是虚假的证明……

我没有停下半分的脚步，当空的烈日照得我口干舌燥，但我的心却寒冷地像坠入了极地的冰水……我不想停下，也不敢停下，生怕自己耽搁的每一秒钟就会导致那令人惊恐的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头冲进了树林——那些曾被我走过无数遍的道路此刻在我的眼中却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我害怕得再次加快奔跑的速度，身后被我掀起的落叶甚至飞上了半棵树的高度……

家园终究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而也许是听见了沉重且焦急的脚步，克拉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从窝棚里走了出来……

我一头扑了上去——好像一只幼崽扑进了母亲的怀抱中一般……

克拉拉还没来得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嚎啕大哭的声音便已经响彻了这片山林：

“我回来了！克拉拉……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