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缓缓流动 第287章 脱轨

班尼和他麾下的旁派离开后，主派栖身的空地上再次陷入了一种沉寂，而和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们周身的空气中似乎多出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们弥漫在空气中，填得满满当当，也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压抑和痛苦了起来。

身体情况最差的曼陀罗当然会最先感到异常，她仿佛憋不过气一般，突然大声地喘了口气，然后又猛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可令她惊讶的是，那番憋闷的感觉却缓解了很多……

“你真打算这样做吗？”曼陀罗不抬眉眼，语气凝重地问道——若不是石室里其他人都清楚刚才所发生的事，恐怕谁也不会知道这位主派首领在跟谁说话。

不过，第一时间却并没有人回答她。

“敢于应战，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合王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些轻微的调侃，不过仿佛是担心曼陀罗会生气般，他又立马补充了下句，“不过能够承担起狼王责任的人也确实应该有这样的勇气。”

曼陀罗如合王所愿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的意思，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曼陀罗看向了白狼再次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你要和班尼进行生死搏斗！一旦输了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吗？他成为了狼王难道会放过你，到时候我想帮也帮不了你了……”

“你就认为我一定会输吗？”白狼淡淡地应了一句，但这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好像将曼陀罗和合王都给吓住了——他们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头脑不清醒的傻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合王眯了眯眼睛，从白狼的回应中他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难道你觉得这是在玩游戏，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有丝毫的可能可以战胜班尼——那个旁派的首领？”

“你不是说主派的人会支持我吗？”白狼没有理会合王，而是看向曼陀罗说道，“可我却一点也没感受到，我只觉得所有人都认为我会输掉这场决斗。”

曼陀罗尽力地支起半个身子，仿佛劝慰般地对白狼说道：“白狼，我知道你突然要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在短时间内会很难接受，可你的对手是班尼，你明白吗？他不是你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对手……准确地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和他相比，班尼是狼，是狼，你明白吗？他和你压根就不一样……”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一条无力的废狗么？”白狼一句来自灵魂的质问，直接将曼陀罗给堵得噤住了声。

“其实他的那句话也并没有错……既然我的血脉里有着一半来自我父亲的基因，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是一匹看着像狗的狼呢？”白狼看向石洞外的天空，此时的时间并不太晚，但天色却是一种不分深浅的湛蓝，仿佛也被这压抑、痛苦的气氛给染了色。

“你知道哈里是怎么死的么？”白狼突然问道。

曼陀罗愣了愣，合王正准备上前打断却又被她抬爪阻拦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离开。合王颇为忧虑地瞥了一眼白狼，然后才扭头带上在门口守护的卡布离开了石洞。

“你说过……是人类干的。”曼陀罗小心地回答道。

“是的。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被人类杀死的吗？”提问后的沉默也只有白狼自己来打破，“小七告诉我，他被人类砍下了四肢，只剩下了一具光溜溜的身体……人类甚至连他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怎么会……”即使嗜血的曼陀罗也大惊失色，她的脸上突然涌上了一股苍白，仿佛眩晕之前的征兆。

白狼顿了顿：“总有一天，这些该死的家伙都会落在我的手里，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死法……”

曼陀罗眼神崇崇地看着白狼的脊背，她没有想到，后者的身上竟然已背负了如此巨大的血仇。在经过了一阵慎重的考虑后，曼陀罗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股人类……”

“嗯？”一听到这，白狼仿佛被针扎一般迅速地转过头来，他满脸惊疑，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你知道？”

“是的。”曼陀罗轻轻点了点头，“在我还只是个狼崽时听到族里的人说过，在森林中有着这么一群人类，他们会到处搜捕那些落单的动物，在抓住他们后给关在一处地方，那里非常危险，有许多人类携带着武器把守着，只要是被抓去了那儿的落单者，就永远不可能再逃出来了。”

曼陀罗自顾自地叙述着，却没注意到白狼的脸色已愈发变得难看，他浑身的肌肉绷得死紧，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刺骨起来……

“那个地方在哪里？”白狼阴沉着脸问道。

“这我不太清楚，族群里的老人不会告诉我们的，他们担心我们会因为好奇而私自跑到那儿去……”曼陀罗忽然发现了白狼起伏得有些剧烈的胸膛，便关切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白狼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起了自己的情绪，并同时摇了摇头：“他们不告诉你是对的，那种地方——真希望永远也没人知道……”

“你听说过那儿吗？”曼陀罗也从白狼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信息，便颇为好奇地问道。

白狼转过头，眼神中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过去经历的愤恨：“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什么！”

曼陀罗如遭五雷轰顶，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的两只眼睛在瘦削的眼眶中瞪得溜圆，仿佛快从中滚出来一般……

她的一只爪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悬停在半空，并不断地发出微微的颤抖……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在她听来几乎是传言之中的消息，但白狼却是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将它说了出来……

曼陀罗用了好大的工夫才从那极其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想开口劝慰白狼些什么，但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更需要被语言宽慰的存在，但此时此刻的她却又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因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这道她本来打心底里认为弱小的身影，却因为这非同寻常的经历而逐渐变得高大了起来……

“所以……你父亲在脱离族群后，原来是去了那个地方……”曼陀罗低声说道，“难怪长辈们不会告诉我们，原来是你父亲的原因……”

“这样看来，我和那些人类的血仇又更深了一层……”白狼咬着牙冷冷地说道，“他们用几乎同样的方式杀死了我的母亲，现在我的兄弟又死在了他们的手里……他们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就休想让我善罢甘休！”

“白狼，你现在需要冷静……”曼陀罗听出了白狼的情绪开始有些高涨，便赶忙出言宽慰道他，“无论是打算复仇还是如何，你现在的当务之急都是解决眼下的事情……此刻的你还深陷狼王的争夺中，在了结这些事情之前，你是无法贯彻自己的意志的。”

白狼深吸了一口气，让它们将自己胸膛中燃起的火焰给熄灭，随后才用一种努力克制着的平静语气说道：“我现在逐渐理解了我父亲当年身上所背负的压力……他一边要争夺狼王之位，一边还要照顾我和母亲……可当初不懂事的我还认为他对我和母亲的关心太少……现在想来，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了……”

“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白狼，你别太过伤心……”曼陀罗向前伸了伸爪子，想拍拍白狼的肩膀，但一想到白狼身上所经历的这一切，她又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僭越了——在对眼前这位狼王候选人的逐步深入了解中，她也愈发觉得对方的形象迅速高大了起来，以至于连自己的地位都无法企及了……

“现在的我差不多也算是站在了父亲当初的位置上，也是和他争夺的同一个目标……既然父亲能够做到，那么我也一定能够成功！”

曼陀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狼，他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模糊——在那副虚无的皮囊下边，一颗炽热的心正在奋力跳动着，它在向外边不断地传递着一种难以被抑制的、躁动的情绪，无论受到外界的何种压力都无法使它平息。那样生机勃勃的活力和气息，让曼陀罗在白狼的身影之上仿佛看到了另一道高大的躯体，这也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吐出了两个字来：

“狼王……”

……

冬日的寒风格外刺骨，它席卷着整座罪恶之都，仿佛要将一切有生机之物都给掠杀……能够活动的动物早已逃离到了可以躲避的地方，而那些看似高大的树木却在“呜呜”的有力冲击下从枝繁叶茂变得枯弊凋零……

寒风就像一把收割生气的冰刀，将属于这座城市里一切热闹的东西都给掠夺殆尽，只留下了一片死一般寂静的冰冷世界……

“吹向罪恶之都的风都由‘风眼’而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背风而立。”

身披薄纱的亚蒙伫立在风眼之上，在他的前方依然伫立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通常情况下，亚蒙会让他们站到自己的身后，可这次他却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是让他们站到了自己曾经的位置——离峭壁更近一步的地方……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其中一名手下的话语逆着风传进了亚蒙的耳朵，“您的计划成功了，嗜血队的高层被人类重创，而且我们收到了来自‘暗面敌役’的情报，白狼也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嗜血队，消失在罪恶之都外的森林之中了。”

“是的大人……”另一名手下也紧跟着汇报道，“现在的嗜血队空前虚弱，高层几乎被您一手瓦解，我们动手的时机到了！”

淡定的亚蒙并没有立刻给予回应，而是闭着眼睛，任由那寒冷刺骨的风穿透他身上的薄纱，并冲击在自己瘦削的身体上。换作其他的生物恐怕会觉得自己身上有一柄柄尖刀在细细切割的疼痛之感，可亚蒙却似乎乐在其中……

“大人，我坚信此时派幽潭带人去解决掉苔藻城里的嗜血队，一定能大获全胜！那样在罪恶之都中我们就再无对手了！”

手下的铿锵话语依旧没有得到亚蒙的反馈，他不知所措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后者也同样向他投来一个茫然的表情。随后，他们将目光再次一齐投向了亚蒙——只见他正宛如一尊塑像般地伫立在原地，浑身上下除了那件被狂风吹起的薄纱外没有丝毫其他运动的物体……

一种诡异的想法出现在了两名手下的脑海中……

“大人，大人……”

天眼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亚蒙身前约五米处，他的眼睛甚至不敢过高地看向亚蒙的头部，生怕自己的目光会对这位诡诈队长带去冒犯的误会。

他既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小无法传到亚蒙的耳中，又害怕声音太大让亚蒙感到不悦……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趴在地上向前挪动——胸腔和腹腔因为紧张而鼓得好像石头一般坚硬，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眼，天眼！快退回来！”万华镜在他身后冲他叫道，但这却并不能缓解他此时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

天眼在地上趴了近一分钟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浑身的温度似乎都被那吹过“风眼”的狂风给带走了。此时的他若不是还确定自己的理智尚且存留在脑中的话，恐怕连自己都会觉得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无需这么心急……”

忽然，那“僵硬”着的诡诈队长却突然开了口，轻轻的声音在天眼听来却如同天地炸裂一般响亮，如同惊雷在他的胸中轰鸣，它将天眼胸中所有的猜想都轰得片甲不剩，甚至连一丁点的杂念都被清至虚无……

他颤抖着趴在地面上，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时间是我们的朋友，天眼。”亚蒙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天眼的状态一般，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实践所得出的结论，无论我们如何行事，时间都会站在我们的一边。我们已经做好了我们该做的，接下来就让时间替我们好好地发酵吧……”

“可大人，我不明白……”

“此时的嗜血队已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像他们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在没有首领后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瓦解，要么分裂成数个不同的派别，要么彻底地破碎……而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将是我们诡诈队所乐意看到的，所以，我们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让他们在危难之中再次紧紧抱团呢？”

“大人明鉴！”

“所以，我们无需心急，只用静静地等待就好……”

亚蒙的声音逐渐被呼啸的寒风所吞噬，而这一次天眼却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脑子里再没有其他的想法，直到身后的万华镜已经开始叫他：“天眼，你还趴着干什么？大人已经离开了！”

天眼茫然地支起身子——果不其然，刚才还伫立在面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他不知道队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到底趴了多久……

他在万华镜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并准备将刚才亚蒙的命令给传达下去，可万华镜却突然叫住了他：“你脑子里刚才在想什么？”

“啊？”天眼懵了一刻，他不知道万华镜这话到底是想问什么，便只能用一双茫然的眼睛盯着他。

“算了，没什么。”万华镜似乎也对天眼的回答不抱希望，便摆了摆爪子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便独自离开了……

诡诈队高层的这一次谈话虽然看起来稀疏平常，但却是导致未来某个时间所发生的一件大事的关键节点。亚蒙终其一生的完美计划，却会因为这次的无动于衷而终将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