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侍卫每日会给陆辞来信,汇报李妩的生活起居。
陆辞看着来信,李妩去了云州,整日也不出门,云州水乡,现在天冷,也不知她病得如何了。
陆辞听完探子的禀报,冷声问道:“夫人最近心情看上去如何?”
探子如实禀告: “夫人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陆辞皱眉,老生气对身体不好,她离府时身体就不太好。
“夫人去那边看过大夫没?”
“可有问诊?”
探子点头,恭敬的回着:“禀大人,夫人瞧过大夫了,不过药喝了几副,夫人身体还不见好。”
陆辞心下担忧,给了腰牌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务必将大夫送到李妩府上。
陆辞冷声叮嘱道:“别叫她看出来。”
属下领命去办。
陆辞有些担忧,李妩身体到底如何了,问府上的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辞有些忍不住,他想去找她了。
可又怕将人惹得更生气。
快了,快了,那玉已经在修着了。
李妩整日待在府中,云州比京城冷些,冷得她夜夜睡不好,屋中炭火烘得在暖,她也睡不安稳。
李妩站在檐下,看着外边的天气。
秋日罕见的好天气,阳光甚好,适合划船。
李妩带着府上的人出去了,趁现在水还没结冰,游个湖吧。
李妩穿着狐裘衣,整个人面色跟那白色绒衣一般雪白,不过夫人看上去好像高兴了许多,探子暗自记着。
开始神思不属。
夫人,大人已经分别许久,马上要至年关,也不知夫人会不会回去,大人这次又是怎么惹恼了夫人?
听京城的探子说,他们寺卿府上没了夫人更是冷清,大人整日忙着朝政,除此之外,去的最多的就是城东那家修玉器的老师傅店。
恨不得日日住那铺中。
探子摇摇头,收回思绪。
“划船?”
陆辞隔日收到了信件。
想来她应是心情舒畅了些,快了,他那玉快修好了,新琢的玉也快了。
陆辞十分想让那些师傅修快些,但也不敢催,万一修补的不够好,琢的不够精细,想来她也不要。
就这样过了两月,天已经越来越冷了,云州的湖面都已经冻了起来。
陆辞的玉也已经修好了。
陆辞坐在桌边写着奏折,准备向皇上告假,他要去找李妩了。
近来,听来报的探子说,李妩好像也开心了些,病也好了些,陆辞也有些高兴,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先前是他的错,他再也不跟她吵了。
这时,照例来报的探子行完礼后,却迟迟不曾开口。
陆辞皱眉,心脏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发白,周身骨头都莫名开始发寒。
“何事?”
陆辞哑声问着。
“大人,夫人去了。”
昨晚夫人就大不好,云州的探子匆忙赶回京城来禀报,也花了一天时间,今个,那边已经传来信,夫人去了。
呵,李妩才不会……
他都没死,她才不会。
陆辞面上平静无波,头皮却一阵发麻,手中攥紧了毫笔,想继续写奏折,可下一瞬,毫笔断裂。
陆辞口中鲜血也随之溢出,滴落到桌上的苍白纸上,染成一幅雪梅图。
他不信。
陆辞赶去了云州,路上跑死了两匹马,总算在一天之内赶到云州,陆辞眉目上挂满的冰霜,都不及男子心冷。
云州府邸已经挂满了白帘。
入目的白,刺的陆辞眼眶发烫。
“谁准你们把她放进这里的。”
陆辞去拉李妩的手,什么癖好,喝酒用茶杯,睡觉用,用,用棺木,知不知道不吉利,,,
傻子。
陆辞说了许多话,偏偏喉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子声音嘶哑:“起来。”
你手都冷成什么样了,躺这里作甚,回屋去。
陆辞将人抱在怀中,入怀那么冰,冰的他心都碎了。
怎么会这么冰。
躺在他怀里的人,他怎么一丝温度都察觉不到,陆辞想,他是不是病了,对,他定是病了
“李妩 ,我病了。”
“你得给我找大夫,我只有你了。”
“我们回去。”
“我再也不同你吵了 ,是为夫错了 ,起来好不好,我们回去。 ”
“我们回去。”
男子徒然崩溃,失声痛哭,谁准你走的,你永远都不听我的话。
一夜过去,一夜又来,男子浑浑噩噩的抱着女人,坐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原以为眼泪已经哭干,可是一低头,看着怀中不理他的人,陆辞眼中还是会有泪水滑过。
“大人 ,将夫人安葬吧。”
陆辞麻木的看过去,这人是谁,他在喊谁。
陆辞茫然的问着:“今日第几日了……”
“第七日,大人……”
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只有一个心碎的活死人。
陆辞想,第七日,第七日了,才第七日而已。
上回他们吵架,李妩有两个月没跟他说话,现在才第七日而已,他再多熬几个第七日,李妩就不生气了。
陆辞低头,额头贴向女人的面颊,轻轻哄着:“等到两个月了,你就不能不理我了。”
“大人,夫人已经去了 ,让她入土为安吧。”
陆辞生气了,面目狰狞的嘶吼着:“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滚出去!”
灵堂里所有的人全都被陆辞吼了出去。
陆辞央求着怀中的人醒一醒,他不要放手,他不想放手。
他讨厌她,她也要继续恨他才是……
李妩终是被陆辞安葬了,安葬在了云州 。
没有夫人了,他没有夫人了。
陆辞麻木的想,等他死了,也要葬在云州,他们夫妇得同葬才是。
陆辞看着周围陌生的人,他一个都想不起来他们是谁,只是说道:“我死后,请把我与她葬在一起。”
熬了七天,面如枯槁的男人终于闭了眼。
陆辞想,睡吧,睡起来就好了,李妩还在府中,这一切都只是梦。
后来,侍卫将陆辞从云州带了回来,噩耗也传遍府中。
寺卿府一片素白,丧帘翻飞。
京城罕见的下起了大雪。
陆辞终于醒了,他在自己屋中。
“李妩呢。”
陆辞如是问。
“大人,夫人已经安葬了”
原来,不是梦。
梦醒了,人间是地狱。
陆辞死气沉沉的躺了回去,将自己躺得板板正正。
他也该随她去了才是。
陆辞闭了眼。
王正被这一幕吓个半死 ,陆辞瘦得严重 ,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看着真就像去了一般。
王正哆哆嗦嗦的上前:“大人,大人,您,您别吓我啊,大人”
“府医,府医”
陆辞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久,始终沉睡在梦中,可惜梦里无比慌凉
府医一直在旁边候着,每每察觉男人有不醒的征兆,就拿参汤吊着,硬生生将人拉回来。
陆辞觉得他的心肝都被撕裂了,痛的麻木了 ,还是能感到一阵钝钝的痛 。
他的心脏处空落落的。
他想,他没了很重要的人,没了。
府医看他大人这副样子,实在不行了,稍不注意下一秒就见了阎王。
府医问王正:“可有销情散,给大人喂一帖吧。”
王正心中骇然,销情散可是畜牲药啊,副作用极大。
一般都是给发了狂的畜牲吃的,人如何吃得,吃了恐怕心智都要乱了。
王正看向床上的陆辞,一狠心,叫人去寻药,眼下大人疯疯癫癫的,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几日后,陆辞终于醒了,那双空洞的眸子略微有了些神采。
王正扑上前询问:“大人,大人,您终于醒了,快传府医。”
陆辞眼珠转了一下,看向王正,哑声说着:“去查,那间酒坊在谁名下。”
王正知道说的是大满酒坊,立刻派人去查。
外头天黑的吓人,陆辞死气沉沉的坐在床上,旁边伺候的人也莫名跟着胆寒。
床上的人跟个瘦长的鬼影一般,骇人的慌,一众仆从都不敢大声喘息,生怕被盯上。
可是陆辞只是静静坐着,如一尊泥塑一般,任由府医给他看病,然后被灌了碗不知是什么的汤药下去,毫无滋味。
陆辞什么都没品出来。
他真的病了 。
李妩怎么都不来看看他,连梦也不让他梦着,好狠的心。
等到派去的人来禀报:“大人,夫人的那间酒坊现在在王强名下。”
王强名下,王强名下,陆辞不由笑出了声。
她走了都还惦记着王强,铺子还特意留给了王强。
那他呢?
他呢,他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办……
他这个夫君她可有半分留恋?
就那么撇下他,独自走了。
陆辞心头控制不住的涌上一股郁气,眼眶憋的发红。
走了,李妩怎么敢走。
他还没找她算账,她都,她什么都没跟他说,就那么撇下他了。
她怎么可以休了他,怎么可以休了他,她 ,她出墙他都不计较,她怎么可以不要他。
他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野狗 ,没人要的野狗。
原来,李妩真的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她如此讨厌他。
陆辞笑了 ,人在笑着,泪却从眼中滑落。
他也讨厌她,他恨死她了。
他恨死她了。
陆辞又哭又笑,他真的恨死李妩了。
她怎么敢休了他,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他恨死她了。
她不要他了。
陆辞下了床,赤着脚往内院走去,王正上来扶他,被陆辞吼开:“滚。”
陆辞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李妩的院前,嘴一咧,似哭似笑。
陆辞仰头,笑的如此大声,他恨死她了。
“来人,将这院子给我封起来,谁都不准进。”
这一晚,王正领着人东奔西跑,因为陆辞下令,将夫人常待的地方全都封上,那间酒坊也派人封上。
陆辞看着那些上了封条的地方,一直在笑,笑着笑着,突然捂着脸呜呜哭了。
他恨死她了,她怎么可以撇下他。
王正心惊胆战的看着院中的男人。
他家大人好像真的疯了。
可这日过后,陆辞又昏睡了几日,再睁眼后就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夫人新丧,本该服丧的,大人看着府内那些白布许久,下令一并撤了。
服丧,为什么要服丧 ,府中不许挂白绫,没有人需要他服丧。
陆辞每日照常去上朝 ,去大理寺审案 ,下了朝就回自己的院子。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除了被封了大半的宅院,还有下人们新多了条规矩。
不许被提起的姓氏,不准被提及的夫人。
一日下朝后,陆辞独自拎了好几坛酒回来,身上还沾着血腥味。
没等王正多问 ,陆辞就吐血了。
府医看了后,面色凝重的摇摇头:“大人怕是不好了。”
等陆辞醒后 ,直直的往李妩的院子去了,他的府邸,何处去不得。
凭什么她不让他去,他就不去。
陆辞现在偏要去李妩屋子瞧瞧,他偏要去,他就是要惹她不高兴 。
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他怎么做,她也不会爱他,她恨死他了。
他也恨死她了。
男子眼眶通红,恶狠狠的朝前走去。
陆辞闯了进去,可李妩的屋中竟全是书,她识字。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为什么,就连这个也要瞒着他?
她也知道他的心意了吗?
他真的是蠢,他所有的心思对上李妩都像个笑话一般。
她瞧不上他,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个笑话,生怕她知,生怕她会嘲讽她,结果她根本不在意。
笑话而已,笑话罢了。
陆辞嘲讽的笑了下,他真的好恨她啊,竟如此瞧不上他。
陆辞想着那个字——睦。
哪来的睦,他与她何曾有过睦。
陆辞深吸口气,他真的是蠢,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才傻,有什么好瞒他的,他这般不了解她。
可自此之后,陆辞每每下了朝就往李妩屋里去,去看她看过的书。
每每看着李妩书本上认真的注解,都不由去想,她认真读书的模样是什么样的,他从未见过。
他们夫妻一场,到头来跟个陌生人一般,好不甘啊。
他真是恨死她了,继续恨我吧,李妩,我不会放过你的。
为夫来寻你了,夫人。
大理寺卿丧。
天子感念肱骨之臣,下令葬于敕葬墓。
大人终是没能与夫人葬在一块,不过大人逝在了夫人房中,也算同寝了吧。
王正抱着陆辞的遗物赶往云州,总要替他们府上的大人做些什么事。
***
陆辞压下喉中的血腥,轻声哄着怀中的人。
“阿妩,我在,你还有我。”
“还有我。”
“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