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37章 铅渊余烬·名裂之痕

冰冷刺骨的泥浆裹挟着碎石，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裸露的皮肤。莉迪亚被尤里安铁钳般的手拖拽着，在狭窄、陡峭、不断崩塌的岔道中亡命奔逃。每一次踉跄，每一次被飞溅的碎石击中，都让后背撞击岩壁的剧痛更加鲜明地灼烧神经。肺叶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喘息都灌满浑浊泥水与浓重铅尘的死亡气息。头顶，巨大的岩块仍在坠落，砸在身后通道，发出沉闷如丧钟的巨响，激起更浓密的泥浆雨。冰冷的地下水从四面八方岩缝中汹涌渗出，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迅速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血液。

“放开我！”莉迪亚嘶声挣扎，冰晶般的眼眸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被仇敌的爪牙拖拽，如同待宰的羔羊！母亲唯一的遗物——那根发簪，已沉入泥浆深渊，连同她最后一点念想。绝望如同铅液灌满胸腔。

尤里安对她的挣扎和嘶喊置若罔闻。他如同一台精准的机器，冰蓝的眼眸在崩塌的碎石雨和翻涌的泥水中急速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支撑点或缝隙。黑色皮大衣的下摆已被泥浆浸透，沉重地拖拽，但他前冲的速度和力量没有丝毫减弱。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活着出去，带着这个叫莉迪亚·罗曼诺娃的女人，这个瓦伦丁核心秘密的**钥匙！

“砰！”又一块巨石砸落，堵死了他们刚刚经过的一小段通路，泥水被激起一人多高！

“这边！”尤里安猛地发力，将莉迪亚狠狠甩向左侧一道因震动而裂开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动作粗暴，毫无怜悯。

莉迪亚重重撞在湿滑的岩壁上，痛哼一声，几乎窒息。她回头，只见尤里安紧随其后挤入裂缝，几乎在他进入的瞬间，一块更大的巨石轰然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彻底封死了来路！浑浊的泥水迅速从裂缝底部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缝隙狭窄得令人窒息，粗糙冰冷的岩石挤压着身体，每一次移动都摩擦着伤口。尤里安在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大部分空间，莉迪亚只能紧贴着他冰冷的皮大衣后背，被迫跟随。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岩层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挤压呻吟。泥水迅速没过大腿，冰冷刺骨。

“瓦伦丁…”尤里安低沉的声音忽然在狭窄的缝隙中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泥浆和岩石的冰冷锐利，“他在铅棺里炼什么？”他不需要回头，问题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向身后的莉迪亚。

莉迪亚的呼吸一窒。铅棺内那溃烂流脓、非人嘶嚎的景象瞬间撞入脑海，混合着父亲手稿中那些冰冷艰涩的公式………

“…他在利用铅矿的废渣…还有…人…”莉迪亚的声音在岩缝的挤压中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长期的铅毒…密闭的铅棺…熔炉的高温…会让人…发疯…变异…”铅棺里那只溃烂的手，皮下蠕动的暗红增生物，非人的嘶嚎，混合着父亲手稿里那些冰冷艰涩的公式和术语，在她脑中疯狂翻搅。“他在制造…**武器？还是…别的什么怪物？”恐惧与憎恶几乎让她窒息。

尤里安在黑暗中跋涉的沉重脚步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加用力地踏破泥水。冰蓝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壁和绝望的黑暗。“罗曼诺夫的手稿，”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刮擦着岩石，“核心是铅对精神意志的侵蚀与扭曲。”他精准地复述着莉迪亚父亲毕生研究的精髓，每一个字都像铅弹打在莉迪亚心上。“瓦伦丁不需要怪物。他需要的是…”尤里安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洞悉人性深渊的寒意，“一群被铅毒彻底腐蚀神智，只会对特定刺激——比如那个蛇瞳信物——产生绝对服从反应的…人形兵器。或者，是能在特定‘指令’下短暂爆发出非人力量、然后迅速崩溃瓦解的…消耗品。”靴子踩碎了一块松动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就像铅棺里那个…信物一毁，立刻成了烂泥的东西。”

莉迪亚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尤里安的推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心中那团模糊而巨大的恐惧，露出了底下更加狰狞、更加灭绝人性的真相。父亲耗尽心血的研究，那些在实验室灯火下反复推演、旨在揭示物质世界奥秘的公式，竟被瓦伦丁扭曲成了制造**兵器的蓝图！用来制造…这种连死亡都带着屈辱的“东西”！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灼烧，几乎要将她自己的理智也焚为灰烬。她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那是绝望的味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恨意中，前方狭窄的视野尽头，骤然出现一丝微弱、摇曳的光亮！伴随着的，是水流冲刷岩石发出的、比缝隙内泥浆涌动更清晰也更湍急的哗哗声！

“出口！”尤里安的声音罕见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猛地发力，本就狭窄的岩缝在他高大身躯的奋力挤压下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冰冷的地下暗河支流赫然出现在眼前！浑浊湍急的水流如同一条狂暴的黑龙，裹挟着塌方崩落的碎石和断裂的腐朽木料，咆哮着冲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下游。水汽弥漫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矿物质的气息，虽然依旧浑浊，却比身后那铅尘弥漫、如同巨大腐烂肺腑的熔炉地狱好了太多。他们站在一处湿滑陡峭的岩石河岸上，脚下是汹涌的浊流，头顶是更高、相对稳固但依旧渗着水珠的穹顶岩层。

尤里安率先踏上湿滑的岩石，动作敏捷如猎豹。他转身，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指关节处带着擦伤和凝固血渍的手，再次不容置疑地伸向莉迪亚——依旧是抓捕的姿态，冰冷的金属搭扣反射着暗河水面微弱的粼光。

莉迪亚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冰晶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冰冷的戒备和刻骨的仇恨。她避开那象征束缚的手，自己用尽力气，指甲抠着湿滑冰冷的岩石缝隙，挣扎着爬上河岸。泥水顺着她散乱纠结的发丝和破烂不堪的衣物不断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晕开深色的污迹。寒冷和脱力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肯折断的芦苇。

尤里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冰蓝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暗河的流向、两岸的地势、头顶岩层的结构，无声地计算着方位和可能的出路。他的目光锐利而高效，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奔逃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突然，他目光一凝！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莉迪亚刚刚爬上河岸时，在湿滑岩石上留下的、一个清晰的、沾着泥浆的手印旁——那里，还有另一组痕迹！

那痕迹极其模糊，几乎被湍急河水溅起的水花和不断滴落的岩缝水冲刷殆尽。不是靴印！更像是…某种粗糙、湿透的布料（比如麻袋？）在岩石表面拖拽摩擦后留下的、断断续续的湿痕和细微的纤维碎屑！痕迹延伸的方向，诡异地指向暗河上游不远处——一处被几块巨大落石半遮掩着的、黑黢黢的凹陷！那凹陷像是一个小小的、被天然岩石遮蔽的浅滩，或者…一个极浅的洞穴入口！

尤里安的手瞬间按在了“夜莺之吻”的枪柄上！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瞬间弥漫开来，比暗河的寒意更加刺骨！有人！在他们之前，从这里逃出来了！而且，很可能就藏在那片黑暗的凹陷里！

莉迪亚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喉咙！她也看到了那组模糊的痕迹和尤里安骤然爆发的杀机！那个凹陷…里面藏着什么？瓦伦丁派来清理现场的另一个爪牙？还是…矿道塌方时侥幸逃脱的…某个矿工？或者…别的什么？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紧张攥紧了她的心脏。

尤里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莉迪亚。他如同融入岩石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朝着那处被巨大落石半掩的黑暗凹陷逼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湿滑岩石最稳固的边缘，没有带起一丝水花，没有发出一粒碎石滚动的声响。手中的“夜莺之吻”稳稳地垂在身侧，枪口却微微抬起，如同毒蛇昂起的头颅，在暗河水面折射的微弱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莉迪亚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身后冰冷渗水的岩壁，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冰晶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浓稠的黑暗，仿佛要将它看穿。湍急的水流声在狭窄的河道里轰鸣回响，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尤里安的身影，在距离那片凹陷仅剩三步之遥时，猛地停住！他侧耳，如同最警觉的猎犬，冰蓝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一丝喘息？衣物摩擦？还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死寂。

只有暗河永不停歇的、冰冷的咆哮。

他缓缓举起了枪，枪口稳稳地、没有一丝颤抖地指向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中心。然后，他猛地侧身，如同蓄力已久的猎豹，一个凌厉的箭步，闪电般突入凹陷的阴影之中！

莉迪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伤口里！

预想中撕裂寂静的枪声，并未响起。

尤里安高大的身影凝固在凹陷入口处，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黑色石像。他手中的枪，依旧稳稳地举着，但举枪的姿势…却透着一丝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僵硬？

下一秒，一个微弱、沙哑、带着剧烈颤抖和浓重到几乎无法辨清字句的乡下口音、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从凹陷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断断续续、充满无尽恐惧地飘了出来：

“大…大人…饶…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只是个…挖…挖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