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3章 寂静的暗流

破碎的拉门勉强闭合，将202室隔绝成一个伤痕累累的孤岛。晨光艰难地穿透歪斜的窗框，在榻榻米上投下扭曲的光斑，照亮了悬浮的尘埃，如同昨夜风暴后尚未落定的灰烬。空气里，硝烟、臭氧和金属焦糊的气味顽固地盘踞着，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修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深处残留着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感。昨夜那场生死时速的混乱、冰冷的宣告、父亲名字带来的冲击、以及那些涌入脑海的恐怖碎片…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左臂内侧，那块嵌入血肉般的冰冷滞涩感，在短暂的灼热剧痛褪去后，变得异常清晰而顽固，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回响。他摊开紧握的右手。

掌心躺着那块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的金属碎片。幽蓝的精密蚀刻纹路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只不祥的、窥伺的眼睛。这是“乌鸦”留下的铁证。他们来过，他们知道小夜在这里，他们称他为“共生干扰节点”，他们要“清除”他。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碎片冰冷的表面。突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感，如同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猛地窜入手臂！那感觉并非来自皮肤，而是直接刺入了手臂深处那冰冷的印记！

“唔！” 修平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那印记的位置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悸动！仿佛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对着入侵者露出了冰冷的毒牙！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警告”感瞬间充斥脑海——危险！不要触碰！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掌心的碎片。这东西…竟然能和他的印记产生反应？这冰冷的金属，是“乌鸦”追踪他们的工具？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脚步声停在了202室的拉门外。不是美咲那轻快的步伐。

修平瞬间警惕起来，身体绷紧，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扇破碎的门。他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块冰冷的碎片，左手则死死按住了手臂内侧悸动的印记。

门外的脚步声停顿了片刻。接着，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略厚的纸袋，被人从拉门下方那道无法闭合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纸袋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做完这一切，门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想被察觉的匆忙。

修平的心跳如擂鼓。他死死盯着那个静静躺在地板上的纸袋。是谁？美咲？不，她的脚步声不是这样。而且，如果是她，她不会这样偷偷摸摸。难道是…“乌鸦”的另一种手段？陷阱？

他等了足足一分钟，确认门外再无动静。强烈的疑虑和一丝无法抑制的好奇驱使他慢慢挪过去。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勾住纸袋的边缘，将它拖到面前。纸袋很普通，是附近便利店常见的那种。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猛地打开了纸袋。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毒药。只有一叠厚厚的、边缘磨损发黄的复印纸。纸张散发出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修平抽出最上面的一张。目光扫过纸张，瞳孔骤然收缩！

纸张抬头印着褪色的、略显模糊的徽章和一行黑体字：[旧都心区生物技术研究所 – 内部资料 (绝密)]

旧都心区生物技术研究所！正是美咲早上提到的、昨夜发生爆炸和火灾的那个废弃研究所！父亲高木涉生前工作的地方！

修平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迫不及待地翻看下去。

纸张上满是复杂晦涩的生物学名词、分子式、以及大量他根本看不懂的数据图表。但其中一些词句，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项目‘渡鸦’：基于‘源点’基因序列的定向诱导表达…”

“…实验体‘容器’稳定性测试报告：编号7号…共振频率异常…”

“…‘共生节点’理论验证：遗传关联性对‘容器’状态存在显着影响…”

“…‘抑制器’原型机效能评估：对失控‘容器’的压制效果有限…”

“…建议：加强对‘容器’潜在‘共生节点’的识别与管控…”

冰冷的术语，残酷的陈述。每一个词都印证着昨夜黑衣人那如同判决般的宣告！“源点”、“容器”、“共生节点”、“抑制器”…这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词语，而是印在父亲研究所绝密报告上的、冰冷的现实！父亲…他研究的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参与其中？！

修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疯狂地翻动着，目光在那些令人窒息的文字和图表间扫视，试图找到更多线索，找到父亲的名字，找到这一切与他、与小夜的联系…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一张夹杂在数据报告中的、边缘已经卷曲的旧照片，被他翻了出来。

照片似乎是研究所内部某个实验室的抓拍。背景是冰冷的金属墙壁和闪烁的仪器屏幕。画面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微微侧身，对着镜头外的某人说着什么。他的表情专注，带着一丝研究者特有的狂热，眉宇间却笼罩着深深的疲惫。那侧脸…修平绝不会认错！

是父亲！高木涉！

而在父亲身后，实验室的角落，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复杂金属管线和透明玻璃构成的装置占据了照片的一小部分。那装置的轮廓…像极了修平昨夜混乱意识碎片中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鸟笼”！在“鸟笼”深处，隔着模糊的玻璃，似乎有一团蜷缩的、模糊不清的影子…阴影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

“！！” 修平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将照片翻转过去，仿佛那“鸟笼”中的影子会从纸面里爬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手臂深处那冰冷的印记，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顺着那印记的“根”，从他的血脉深处破土而出！无数更加混乱、更加尖锐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父亲在无影灯下狂热工作的侧脸！

仪表盘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数字！

连接在苍白手臂上的、闪烁着幽光的管线！

巨大的鸟笼结构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剧烈震颤！

那双在玻璃后、充满了无尽痛苦和冰冷憎恨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镜头外的父亲！也仿佛穿透了时空，死死地盯住了此刻的修平！

“父…さん…” (爸爸…) 修平痛苦地呻吟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一直敬仰的父亲，那个醉心科研的学者，他研究的…竟然是这种东西？！“容器”…“源点”…“共生节点”…难道他修平…从出生起，就被父亲当成了某种…实验的一部分？！

“咚…”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修平猛地抬起头，从混乱和愤怒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角落里，小夜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薄被滑落，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她没有看修平，也没有看散落一地的资料。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板上，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微微颤抖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的疲惫。

但她的身体，却在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颤抖的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仿佛她体内有一根无形的弦，正在被某种遥远而冰冷的力量……持续不断地、无声地……拨动着。

修平看着她的样子，胸中翻腾的愤怒和震惊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尖锐的疼痛取代。昨夜她痛苦痉挛、濒临崩溃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容器”…她就是这个冰冷项目里所谓的“容器”吗？一个被禁锢、被研究、被视作物品的…“容器”？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熟悉的、带着些许沉重和迟疑的步伐——是美咲。

修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资料和照片胡乱塞回纸袋，一把塞进榻榻米角落的阴影里！然后迅速坐直身体，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

拉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美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一碟腌梅子。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眼神复杂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最后落在修平身上，又看了看角落里沉默的小夜。

“おはよう…” (早上好…) 美咲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お粥…できたよ。” (粥…煮好了。)

她的目光在修平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暖和活力，多了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忧虑和…审视？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修平刚才慌乱塞纸袋的角落，又迅速移开。

“ありがとう…美咲さん。” (谢谢…美咲小姐。) 修平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紧绷。他感觉自己的伪装在美咲那复杂的目光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美咲没有立刻进来。她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在这片寂静之下，昨夜风暴的余波、冰冷的秘密、血脉的诅咒、以及角落里少女无声的颤抖，如同暗流般汹涌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