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8章 海岸线上的负重同行（下）

黑暗的礁石迷宫仿佛没有尽头。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逃向何方。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就是万劫不复！他像一只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困兽，唯一的指引，是口袋里那冰冷书页持续不断的、带着微弱牵引感的震颤。

这震颤并非物理上的强烈拉扯，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执着的直觉，一种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若有若无的方向感。它指引着他，在这如同巨兽内脏般曲折、湿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通道中，本能地选择着岔路，本能地向着某个未知的深处钻去。有时，通道狭窄得他必须侧身，冰冷的石壁挤压着他和背上的少女，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新的刺痛和窒息感；有时，脚下突然出现陡峭的斜坡，他只能踉跄着滑下，全靠本能和运气避免摔得粉身碎骨。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背上少女冰冷的身躯猛地一沉，她微弱的呼吸似乎也随之变得更加飘忽，如同风中残烛。

身后的追兵并未放弃！那急促、沉重、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曲折的通道中回响，忽远忽近！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石壁间疯狂舔舐、扫射！冰冷的命令声、短促的通讯器呼叫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扭曲，如同地狱的回响：

“目标转向！左前方通道！”

“小心！地面湿滑！”

“保持距离！注意目标状态！‘源点’反应持续增强！”

“源点反应”……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修平的脑海。是他吗？他背上的少女？还是……他口袋里那该死的书页？他无法思考，巨大的恐惧和背上的冰冷重量几乎压垮了他残存的理智。肺叶如同燃烧的破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腥气，每一次呼气都化作灼热的白雾。膝盖的擦伤和肩胛骨的撞击伤在寒冷和剧烈运动中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又被冰冷的海风一吹，冻得他牙齿打颤，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背上的少女，那冰冷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外套和衣物，不断渗入他的皮肤，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一同冻结。

冰冷。沉重。窒息。

他背负的，是一个谜团，一个诅咒，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为什么要救她？仅仅是因为在便利店那一刻她眼中和自己相似的恐惧吗？还是因为这该死的“共振”，这诡异的书页，将他们强行捆绑在了一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不能让她落入那些如同机器般冷酷的“乌鸦”手中。

“嗡……”

口袋里的书页震颤陡然加剧！那微弱的牵引感猛地指向右前方——那里不再是狭窄的缝隙，而是一个相对开阔、向上倾斜的斜坡！斜坡的尽头，隐约透出一丝与洞穴内部截然不同的、更为清冷的微光！不是手电光，更像是……月光？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修平绝望的心底一闪而过！出口？！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朝着斜坡顶端攀爬！脚下的沙砾更加湿滑，他几次险些滑倒，全靠死死箍住背上少女的腿才勉强稳住。少女的头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晃动，湿冷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触感。她怀里的文库本，隔着帆布书包，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微弱光线的召唤，震颤变得……更加清晰了？不，也许是他的错觉，是体力透支下的幻觉。

终于，他手脚发软地爬到了斜坡顶端！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不再是幽闭的礁石通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半露天的礁石平台。平台边缘，汹涌的黑色海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碎光，发出沉闷的咆哮。海风更加猛烈，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早已废弃、锈迹斑斑的灯塔基座。灯塔的上半部分早已坍塌，只剩下一个如同巨大断指般的、扭曲的金属骨架，孤零零地刺向铅灰色的夜空。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照亮了平台地面上厚厚的海鸟粪便、断裂的绳索和腐朽的木料碎片。

那清冷的微光，正是月光！但这开阔的平台……是生路，还是绝境？！

修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里无处可藏！身后的追兵马上就会追上来！

“嗡……” 口袋里的书页震颤并未停歇，反而更加急促地指向灯塔基座的方向！

没有选择了！修平背着少女，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巨大的、如同怪兽残骸般的灯塔基座。基座由厚重的混凝土和锈蚀的钢板构成，底部有一个被海风侵蚀得不成形状的、黑黢黢的入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黑，更冷！空气凝固着浓重的铁锈、海盐和鸟粪混合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空间不大，像一个冰冷潮湿的钢铁坟墓。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玻璃和腐朽的木质碎片。唯一的光源，是入口处透进来的惨淡月光。

修平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少女放下，让她靠在一处相对干燥、没有尖锐物的混凝土墙角。少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头歪向一边，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下巴和嘴唇。那微弱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了。

“喂！醒醒！你不能睡！” 修平跪在她身边，声音嘶哑而颤抖，他不敢大声，只能压抑地低吼。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拨开了她脸上的湿发。冰冷的触感让他心惊。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泛着青紫色。他再次探向她的脖颈——那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她会死！在他眼前！

他该怎么办？！外面是穷追不舍的“乌鸦”，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品！只有冰冷的钢铁和死亡的气息！

“嗡……” 口袋里的书页依旧在震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那冰冷的嗡鸣声似乎被放大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空洞的回响。他下意识地掏出那张折叠的《雪国》书页。冰冷的纸张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光泽，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那持续不断的震颤感，清晰地从纸张传递到指尖。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从少女的唇间溢出！

修平猛地低头！

少女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似乎也翕动了一下！

“书……同调……” 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如同梦呓般从她口中飘出，随即又归于沉寂。她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书？同调？

修平的心猛地一跳！他低头看看手中的书页，又看看少女紧抱在怀里的帆布书包——那本文库本的一角露在外面。

“嗡……” 口袋里的书页（或者说他手上的书页）似乎对少女的呓语产生了反应，震颤的频率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仿佛在……回应？

这诡异的“同调”到底是什么？少女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还是这该死的“异常”在作祟？

修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这冰冷的共鸣，这诡异的联系，比身后紧追不舍的“乌鸦”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少女、还有这两张冰冷书页紧紧缠绕在一起，拖向一个未知的、更加黑暗的深渊！

“发现目标！灯塔基座内！” 一声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呼喝声，如同死神的宣告，猝然从基座入口外传来！紧接着，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束，如同冰冷的利剑，猛地刺破了入口处的黑暗，瞬间照亮了基座内部弥漫的尘埃，也照亮了修平瞬间惨白的脸和墙角昏迷少女毫无生气的轮廓！

刺眼的光束如同舞台追光，死死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