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14章 纸船渡魂

冰冷。

粘腻。

窒息。

张振的身体沉在“泥韵坊”工作室那层厚厚蠕动的靛蓝淤泥里，如同坠入极北冰洋的深渊。刺骨的寒意穿透湿透的衣物，疯狂钻入骨髓，与那左手手背上新生冰纹里传来的“滋啦”声汇成死亡的二重奏。那几缕缠绕在冰纹里的暗金丝线，像活物的根须，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和……某种更无形的东西——恐惧，绝望，那濒临崩溃的、如同风中残烛的意志。

“赵局……陈队……小雅……”破碎的名字在粘稠的淤泥里变成无声的泡沫。意识在极寒和侵蚀中飞速流逝，沉向无光的黑暗。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如此……粘腻。

就在那点属于“张振”的微光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

怀里的位置！

那紧贴心口、被油布层层包裹的“小雅号”纸船！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骤然爆发！

不是物理的热度。

那是一种……如同初春冰面下第一缕涌动的暗流，带着稚嫩的、纯粹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微弱脉动！这脉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那包裹着他的、粘稠冰冷的靛蓝淤泥和侵蚀意志！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琴弦被拨动的震颤，直接在张振的灵魂深处响起！

这震颤出现的刹那，他左手手背上那几缕新生的靛蓝冰纹和暗金丝线，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一缩！那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

张振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狠狠刺穿！如同溺水之人猛地吸到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在淤泥中猛地一颤！

小雅！

是小雅的东西！是“小雅号”！

它在……回应？！它在……保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绝望的黑暗！一股混杂着悲怆和难以置信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从他枯竭的躯体里炸开！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将手伸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艘被油布包裹的纸船，死死地攥在手中！

冰冷的油布下，那微弱的脉动感更加清晰了！像一颗在冰封下顽强跳动的小小心脏！

“呃啊——！”

就在他握住纸船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如同烧红钢针扎入大脑的剧痛猛地袭来！不是来自手背的冰纹，而是来自……下方！

来自那刚刚吞噬了赵刚他们的、翻滚涌动的靛蓝淤泥巢穴深处！

一股狂暴、冰冷、带着被亵渎般狂怒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地底深渊轰然爆发！瞬间压向张振和他手中的纸船！

“咔嚓！”

工作室那被赵刚轰开的破洞边缘，覆盖的靛蓝淤泥瞬间冻结、龟裂！墙壁上那些刚刚被惊醒、眼窝亮着幽光的陶俑，泥胎手臂猛地僵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

“淤泥子宫”中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吸力，瞬间增强了十倍！目标不再是散逸的能量，而是……张振手中的纸船！或者说，是纸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小雅”的生命脉动！

那东西……它在恐惧！它在愤怒！它要彻底碾碎这敢于反抗的“异数”！

张振的身体瞬间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死死按在淤泥里，动弹不得！冰冷的吸力疯狂撕扯着他手中的纸船，试图将他连同这最后的希望一起拖入那无底的靛蓝深渊！怀里的暖意与体外的极寒疯狂对冲，如同冰与火在他身体里厮杀！

“不……小雅……爸爸……保护……”张振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嘴角溢出带着靛蓝荧光的血沫，眼球因巨大的压力而充血凸出。他死死攥着油布包裹的纸船，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染红了冰冷的油布。那微弱的脉动，成了他在无尽冰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拖入深渊，意识再次模糊之际——

“叮铃……”

一声风铃！

空灵，飘渺，带着穿透灵魂的悲伤和一种冰冷的……指引！

不是来自地下巢穴！

也不是来自他灵魂深处！

这一次，它……直接来自他紧攥在手中的油布包裹！

来自那艘破败的“小雅号”纸船内部！

这铃声出现的刹那，纸船内那点微弱的生命脉动，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悲伤守护意志的……金色涟漪，骤然从油布包裹中荡漾开来！

这涟漪无形，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它轻柔地拂过张振被侵蚀的手背。

“滋啦……”那几缕新生的靛蓝冰纹和暗金丝线，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雪，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嘶”声，竟被这柔和的涟漪强行逼退、淡化！那冰冷的吸力和侵蚀意志，在这悲伤而纯净的金色涟漪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猛地一滞！

张振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怀中那艘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油布包裹，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在黑暗深渊中猎猎作响的、绝望的旗帜！

“滚开——！！”他用尽残存的生命力，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油布包裹中的金色涟漪，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投入黑暗湖面的石子，瞬间扩散开去！

“嗡——！”

涟漪触及那翻滚涌动的靛蓝淤泥巢穴表面！

如同滚油泼雪！

那粘稠蠕动的靛蓝淤泥，在接触涟漪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猛地向内塌陷、收缩！仿佛被烫伤般剧烈地翻滚起来！巢穴深处那股狂暴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咆哮！整个工作室的地面都在剧烈震动！

墙壁上那些眼窝亮着幽光的陶俑，如同被掐断了提线的木偶，瞬间僵直、黯淡！那恐怖的冰冷吸力，也在这纯净悲伤的金色涟漪冲击下，出现了明显的溃散！

有效！

这纸船……小雅留下的东西……真的能对抗这鬼东西！

张振心中刚升起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异变再生！

那翻滚塌陷的靛蓝淤泥巢穴深处，猛地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覆盖着厚厚靛蓝淤泥、指关节扭曲变形、却依旧能看出属于成年男性的……巨大手掌！

这只手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狂暴力量，五指箕张，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无视了那仍在荡漾的金色涟漪带来的灼痛，带着粘稠的淤泥，狠狠抓向张振高举的、握着油布包裹的手臂！

目标——他手中的“小雅号”！

“赵……赵局？！”张振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那扭曲的手掌上，一枚被淤泥覆盖了一半的、熟悉的警用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只手的主人……是赵刚？！他还活着？！但……他变成了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难以言喻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张振！他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覆盖淤泥、散发着非人恶意的鬼爪，带着毁灭的气息，即将攫住他唯一的希望！

同一时刻。

市医院，特护病房。

死寂被打破。

担架上，那具如同靛蓝琥珀标本的身躯，覆盖着死寂靛蓝的眼皮底下，那两点冰冷纯粹的暗金邪眼，正死死“锁定”着“云栖”艺术区的方向，散发着贪婪而冰冷的意志。

然而，就在“泥韵坊”地下室里，林晚星指尖那点暗金光芒被“小雅号”纸船爆发的金色涟漪冲击的瞬间！

担架上，陈屿（或者说占据他的存在）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那两点冰冷的暗金邪眼，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清晰的、如同被烧灼般的……惊怒！

“滋啦——！！！”

颅骨深处那冰冷的碎裂声瞬间变得无比尖锐、混乱！如同精密的仪器被投入了烧红的铁块！

紧接着，他胸口那道冰冷的暗金细痕，如同被激活的电路，骤然亮起！一股狂暴、冰冷、带着被挑衅般狂怒的意志，顺着那无形的连接，跨越空间，狠狠轰向远方那被金色涟漪冲击的“淤泥子宫”！

但就在这股意志即将完全倾泻而出的刹那——

“叮铃……”

那声空灵、悲伤的风铃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也穿透了这病房内冰冷的靛蓝死寂，再次清晰地响彻在陈屿（或者说他体内那东西）的感知核心！

铃声来自远方，来自那艘破败的纸船，带着悲伤的守护意志，更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

这铃声出现的瞬间，陈屿体内那狂暴倾泻的冰冷意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出现了极其短暂、却又无比关键的……迟滞！

就是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担架上，陈屿那覆盖着靛蓝死寂的眼皮，极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眼皮底下，那纯粹的靛蓝色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属于“陈屿”的、挣扎的痛苦光芒，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猛地一闪而逝！

喉咙里，更是挤出一声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气音：

“……晚……星……”

病房内，那冰冷的靛蓝死寂，因为这短暂而微弱的挣扎，第一次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