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章 银翼下的暗流

旧金山机场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门隔绝在外，银翼航空专属的机组休息室内，空气却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苏航坐在长桌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心跳。副驾驶任维林、资深机械师老赵，以及乘务组组长宥好，分坐两侧，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探询和凝重。

“机长，”任维林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数据图，指着那片在G301航线上捕捉到的诡异信号扰动区，“那片区域的磁场读数尖峰，峰值远超正常地磁活动数百倍，但持续时间极短，瞬间归零。我查遍了国际航空安全组织（IcAo）近十年的异常事件数据库，没有匹配记录。这……像是一次性的、人为无法复现的‘闪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更奇怪的是，事发时我们飞机上的黑匣子，尤其是驾驶舱话音记录器（cVR），在空间震颤发生前大约三十秒，录到一段……极其短暂、频率高到人耳无法捕捉的尖锐噪音，像是某种……超高频的脉冲信号。”

“脉冲信号？”老赵布满老茧的手指猛地攥紧，浑浊的眼睛里射出老飞行员的锐利，“能干扰航电，还能让人产生幻觉？这他娘的比Emp还邪门！Emp可造不出鬼影子！”他拿起那份关于奥米伽基金会的薄薄资料，狠狠摔在桌上，“我看就是这帮神神叨叨的家伙搞的鬼！什么基金会，披着科研的皮，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航的目光扫过那份资料，上面“前沿大气物理现象研究”的字样显得格外刺眼。他强迫自己冷静，转向宥好：“客舱方面，乘客的后续状态？”

宥好坐姿依旧挺拔如修竹，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调出一份报告：“落地后，有十七名乘客报告了不同程度的持续性症状：头痛、耳鸣、失眠、噩梦，甚至有三位出现了短暂的记忆模糊，记不清事发时舷窗外具体看到了什么。心理评估显示，他们普遍存在焦虑和恐惧残留，尤其是对高空飞行和密闭空间。”她抬起头，清泠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机长，这不是普通的惊吓后遗症。那种恐惧感……像是被强行烙印在神经里。而且，”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症状最严重的几位，恰好是事发时坐在靠窗位置、声称看到‘扭曲人脸’的乘客。”

精神烙印！宥好的描述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航最深的恐惧。父亲苏林那“精神核心被剥离囚禁”的昏迷状态，是否就是这种“烙印”的终极形态？那巨大的、扭曲的、带着父亲痛苦神情的“影子”，是否就是这种精神攻击的具象化载体？布兰德嘶吼的“它要来了”，难道指的就是这种能直接攻击人类意识的恐怖脉冲？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苏航下意识地摸向制服内侧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银质徽章。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那熟悉的、微弱却清晰的震颤感，再次从徽章内部传来！这一次，震颤的脉动感更强了，带着一种明确的、固执的指向性，如同被无形磁石牵引的指针，坚定地指向……休息室窗外，旧金山城区东北方向的某个区域！与上次会议时的感应方向，完全一致！

苏航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攥紧拳头，将徽章带来的震颤死死压在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枚徽章……这枚象征着父亲翱翔梦想与责任的银翼徽章，在远离那片诡异空域的地面上，竟然持续地对那个囚禁父亲的“囚笼”产生着感应？这绝非巧合！它像一条无形的线，一头系着父亲迷失的意识，一头……就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机长？”宥好敏锐地捕捉到了苏航瞬间的僵硬和骤变的呼吸频率，轻声询问，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她似乎对苏航这种突如其来的异样并不完全陌生。

苏航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收回手，将徽章带来的惊涛骇浪死死按在心底。他不能在这里失态，尤其是在老赵和维林面前。“宥好，乘客的心理疏导和后续跟进，务必做好。银翼航空的法务和公关部门会介入，统一口径，将事件定性为遭遇极端晴空湍流引发的集体应激反应。”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老赵，维林，你们继续深挖技术层面的线索，尤其是那个脉冲信号的特征和可能的源头。任何蛛丝马迹，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老赵和任维林同时应道，脸色凝重地起身离开。他们知道，机长需要空间。

休息室的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苏航和宥好两人。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滞，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在宥好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宥好姐，”苏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他用了更亲近的称呼，“我父亲……出事那次，G301落地后，乘客和机组……有没有报告过类似的……精神症状？”他紧紧盯着宥好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宥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沉默了几秒钟，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苦和回忆的神色。“有。”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发涩，“副驾驶陈明，落地后连续高烧三天，胡话不断，一直喊着‘影子’、‘眼睛’……后来虽然退了烧，但精神一直恍惚，不到半年就申请了病退，离开了飞行岗位。还有两名资深乘务员，也报告了长期的失眠和噩梦，最终调离了国际航线。”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不愿触碰的往事，“至于苏林机长……他是最严重的。在驾驶舱门打开前，他最后通过内话系统传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反复说着‘困住了’、‘出不去’……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困住了……出不去……”苏航喃喃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父亲最后的话语，与那巨大“鬼脸”上凝固的痛苦表情，在他脑中轰然重叠！那不是幻觉，那是父亲意识被囚禁时发出的、最绝望的呐喊！布兰德口中的“它”，奥米伽基金会研究的“空间褶皱”，那诡异的脉冲信号……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现实——父亲苏林的意识，被某种超越认知的力量，囚禁在了那片特定的空域，或者说，囚禁在了那个由异常空间和强大精神能量构成的恐怖“影子”之中！

“宥好姐，”苏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再次摸向口袋，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而是缓缓掏出了那枚银质徽章，将它放在桌面上。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泽。“这枚徽章……是我父亲成为机长时，我母亲送给他的。从那次遭遇之后……它开始出现异常。”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宥好，“它会震颤。就在刚才，就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它又震了。指向……城东北。”

宥好的目光落在徽章上，瞳孔微微收缩。她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反而像是某种猜测得到了印证。她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徽章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波动。几秒钟后，她收回手，看向苏航，眼神复杂：“你怀疑……这感应指向的地方，和囚禁苏林机长意识的东西有关？和奥米伽基金会有关？”

“是。”苏航斩钉截铁，“布兰德是唯一的活口线索，他落地后消失的方向，和徽章感应的方向……我需要知道那里有什么。宥好姐，你在旧金山航线多年，人脉广，我需要你帮我查清楚，城东北那个区域，有什么地方可能与奥米伽基金会有关联？任何可能的据点、实验室、甚至只是他们某个成员的落脚点！”

宥好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苏航眼中那簇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那火焰里映着苏林机长沉默而威严的影子。最终，她缓缓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承诺：“给我点时间，苏航。我会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一定给你一个方向。”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平板，“你……自己小心。那东西……很危险。”她深深地看了苏航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担忧、提醒，还有一丝深藏的、与苏林机长有关的沉重过往。

宥好离开了。休息室里只剩下苏航一人，和桌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银翼徽章。他拿起徽章，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掌心，那微弱却固执的震颤感再次传来，一下，又一下，如同父亲在无间地狱中微弱的心跳，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旧金山璀璨而迷离的夜色。东北方向的城区灯火相对稀疏，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布兰德惊恐的脸，父亲昏迷中痛苦的神情，巨大“鬼脸”上凝固的绝望，还有宥好描述中那些被“精神烙印”折磨的乘客和机组……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冲撞。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飞行者意识的猎杀！奥米伽基金会，你们到底在掩盖什么？在追寻什么？父亲……你究竟被困在怎样的牢笼里？

苏航的眼神穿透城市的灯火，投向那片未知的黑暗，疲惫的眼底深处，那簇名为“真相”与“救赎”的火焰，在银徽固执的震颤中，燃烧得近乎疯狂。航线已经重开，风暴正在汇聚，而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这片由钢铁、云层和未知恐惧构成的天空棋盘上，正变得模糊不清。他握紧了手中的徽章，那冰冷的震颤感，是他与父亲之间，跨越生死维度的唯一联系，也是他刺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