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32章 烈日余晖

烈日如同熔化的白金，无情地倾泻在无垠的沙海之上。热浪扭曲着地平线，将远处的沙丘幻化成颤动的海市蜃楼。一支由五匹单峰驼组成的队伍，如同渺小的甲虫，在金色的波涛中艰难跋涉。驼铃单调的叮当声，被无边的寂静和灼热的风声吞噬。

领头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如古铜、皱纹深刻如岩刻的老者，名叫哈桑。他裹着厚重的头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饱经风霜的眼睛。他手中紧握着一件与这蛮荒之地格格不入的器物——一个布满铜绿、刻满繁复几何纹路的古老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磁极，而是以一种固执的、近乎颤抖的姿态，死死地指向西南方一片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岩壁群。

“哈桑老爹，这鬼东西…真能带我们找到‘活水纹’？” 队伍中一个年轻些的汉子，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他叫阿里，是队伍里最年轻的勘探员，此刻正烦躁地拍打着钻进靴子的滚烫沙粒。

“闭嘴，阿里！” 旁边一个身材敦实、背着沉重地质锤的汉子低喝，他是地质学家巴希尔，“哈桑老爹的‘星沙罗盘’从没出过错。三十年前，就是它指引我父亲找到了‘火蝎矿’的露头。耐心点，活水纹矿脉…那是传说中能‘呼吸’的矿石，是大地血脉的结晶，值得用命去赌！”

哈桑没有回头，只是将罗盘凑得更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剧烈颤动的指针。他的指腹摩挲着罗盘边缘一处细微的、如同闪电状的焦黑裂痕——那是几天前一次毫无征兆的沙暴中，罗盘突然发烫、指针疯狂旋转后留下的印记。自那以后，指针就固执地指向这里，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引。

“不是‘赌’，巴希尔。” 哈桑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是‘应召’。罗盘…它在‘渴’。大地深处…有东西醒了。” 他抬头，望向那片风蚀岩壁，目光穿透灼热的空气，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而且…你们没感觉到吗？风里的‘声音’变了。”

阿里和巴希尔下意识地屏息凝听。除了单调的风声和驼铃，似乎…确实多了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嗡鸣？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簧片在极远处共振，又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在深埋的地底…低沉的喘息？这声音让人的后颈莫名发紧。

“望远镜。” 哈桑伸出手。

巴希尔立刻从驼背的行囊中抽出一支包裹严实的黄铜长筒望远镜，恭敬地递上。哈桑熟练地拉开，将眼睛凑近目镜，调整焦距，对准罗盘指针指向的岩壁深处。

镜头里，被风沙打磨了千万年的赭红色岩壁呈现出狰狞的褶皱。哈桑的呼吸微微一滞。在几道巨大岩褶交错的阴影深处，在望远镜视野的极限边缘，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岩石同色的…巨大圆弧轮廓！那轮廓的弧度异常规整，绝非自然形成，表面似乎还覆盖着某种…青铜色的、布满奇异纹路的金属？它半掩在沙丘之下，只露出一个沉默而古老的穹顶，如同沉没巨兽的背脊。

“真主在上…” 哈桑喃喃自语，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青铜的…穹顶？”

就在这时，他胸前挂着的青铜罗盘猛地一震！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拨动，瞬间从指向岩壁的方向，猛地偏转了一个锐角，直直指向他们左前方不远处一片毫不起眼的、被流沙半掩的洼地！

“停！” 哈桑厉声喝道，勒住骆驼。他跳下驼背，不顾滚烫的沙地，几步冲到罗盘指向的洼地边缘。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快速拂开表面的浮沙。

“老爹？” 阿里和巴希尔也跟了过来，一脸困惑。

哈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拂开的沙层下，露出了半截被风干、几乎与沙石同化的…人类臂骨！骨头上还套着一个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金属护腕，护腕的样式极其古老，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交叉的镐头与齿轮的徽记——那是早已消失的“深岩勘探兄弟会”的标志！

“是…矿工？” 巴希尔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仔细查看，“看这骨头的风化程度…至少埋在这里几十年了…甚至上百年？他怎么会死在这里？这附近根本没有已知的矿坑…”

哈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臂骨下方，那被尸体生前紧握在手中、深深插入沙地的东西——一把锈迹斑斑、但形状完好的十字镐！镐柄早已腐朽，但精钢打造的镐头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上面布满了敲击岩石留下的凹痕。

“看…看那里！” 阿里突然指着旁边的岩壁，声音带着一丝惊惧。

就在这具无名矿工遗骸正对着的、一面相对平滑的岩壁上，夕阳的金辉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射下来。在光影的魔法下，岩壁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风蚀痕迹，竟清晰地显影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细小凿痕构成的图案——一把高高扬起的十字镐！镐尖正对着下方矿工遗骸的位置，仿佛一个跨越时空的、悲怆的指向标！

“嗡…嗡…”

那地底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一些。伴随着这嗡鸣，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震动感，顺着哈桑按在沙地上的手掌传来。仿佛脚下这片死寂的沙海深处，正沉睡着一颗…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

哈桑猛地抬头，再次望向那片风蚀岩壁深处，望远镜中那个模糊的青铜穹顶轮廓。他的心脏狂跳起来。矿工的遗骸、十字镐的显影、固执的罗盘、地底的嗡鸣与脉动、还有那神秘的青铜穹顶…

“不是矿脉…” 哈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寒意，“是‘门’！活水纹…是看守大门的‘血’！这矿工…他不是来挖矿的…他是想…挖穿那扇门！”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在指向矿工遗骸片刻后，又开始了轻微的、持续的颤抖，仿佛在感应着某种更深处、更庞大的…正在苏醒的“存在”。那存在的气息，与几天前沙暴中罗盘感应到的、以及此刻地底传来的脉动嗡鸣…隐隐相连。

沙漠的风，似乎更冷了。远方的沙丘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阴影。寻找传说矿脉的旅程，在踏入这片被诅咒的岩壁区时，已悄然滑向了通往未知深渊的轨道。哈桑知道，他们找到的，可能远比“活水纹”珍贵，也远比它…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