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43章 银钥永锢（四）

冰冷的金属平台硌着方念桥的脊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颈侧深可见骨的冻伤，火辣与刺骨的寒意交替啃噬。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平台边缘那个银灰色的背影上。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废墟里的金属雕塑，凝固在仰望穹顶裂缝的姿势。灰败的天光吝啬地洒落，勾勒出他覆盖着流动银灰金属的轮廓，短发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死寂。比寒渊飞行器里那种冰冷的秩序更令人绝望的死寂，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如同实质的尘埃，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之上。

方念桥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想喊出那个名字，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零…这个字眼卡在破碎的声带里，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那尊“雕塑”动了。

极其缓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他僵硬地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眸——那不再是眼睛，更像是两颗镶嵌在苍白面甲上的、打磨光滑的深灰矿石——毫无波澜地扫过她。视线在她颈侧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得如同扫描仪确认一件损坏物品的坐标。随即，那目光便毫无留恋地移开，重新投向高处的裂缝。

他抬起覆盖着薄薄银灰金属的手。动作精准，毫无冗余，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摊开的掌心，在灰白天光下，静静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方念桥的瞳孔骤然收缩！

幽蓝！那碎片边缘流淌着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光芒，是零心口那块石碑碎片的气息！但此刻，它如此渺小，如此破碎，如同风中残烛。更刺目的是碎片中心——一点凝固的、深沉的暗红。像干涸的血，像被冰封的余烬，微弱地搏动着，与她肩胛骨深处那几乎熄灭的“钥匙”印记，产生着一种跨越生死、濒临断绝的共鸣。

那是她的血。是她刺穿掌心，不顾一切按在他胸膛上，试图唤醒他的滚烫生命。也是…零在那场终极毁灭的撕扯中，最后挣扎的、属于“人”的意志碎片。

银灰色的“他”——或许该称之为“银骸”——用那对深灰矿石般的眼眸，毫无感情地凝视着掌心的碎片。那张属于零的、此刻却如同冰冷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摊开的掌心，在死寂的废墟中，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

他缓缓收拢手指。覆盖着流动银灰金属的指节弯曲，将那枚承载着所有疯狂、痛苦、挣扎与最后一丝微光的碎片，紧紧包裹在冰冷的掌心。一个握紧的动作，却像关上了通往过去所有喧嚣与温度的最后一道门。

然后，他再次转向那巨大的裂缝，重新凝固成一座沉默的墓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确认”从未发生。

“呃…”方念桥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不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是那握紧的动作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他握住的，是零存在的最后证明，也是她所有努力化为齑粉的象征。银骸…这个名字无比贴切。零的躯壳，寒渊的冰冷，如今只剩下这具在废墟中游荡的、空洞的金属遗骸。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那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亿万细小生物在金属表面爬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废墟深处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密集、粘稠，仿佛整个废墟的地面都在蠕动！

银骸那凝固的姿态瞬间改变！他猛地转身，深灰的眼眸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方向”——死死盯向方念桥身后那片堆积如山的、锈迹斑斑的机械残骸！

方念桥的心脏狂跳，她挣扎着想扭头，颈部的剧痛却让她眼前发黑。

“警告：高活性污染源接近。能量特征：生物质（强畸变）混合原始机械（低熵惰性）。威胁等级：高。”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方念桥的脑海中直接响起！这声音…与寒渊飞行器里的如出一辙！它来自银骸？！

不等她细想，那片堆积的机械残骸猛地炸开！

无数条覆盖着湿滑粘液、颜色暗红发黑、如同巨大变异蚯蚓般的触须，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狂暴地涌出！这些触须比在森林和飞行器里见过的更加粗壮、更加扭曲，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流淌着恶臭脓液的吸盘，吸盘边缘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细密骨刺！它们的目标并非银骸，而是…躺在平台上、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和“钥匙”残留波动的方念桥！

“饿…新鲜的…肉…”一个混合着无数嘶哑、重叠、非人喉音的诡异咆哮，从触须涌出的黑暗深处传来！是陆锋！那个怪物竟然也在这片废墟中存活了下来，并且…似乎吞噬融合了飞行器里那些被污染的机械残骸，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扭曲！

数十条带着骨刺的触须如同毒蟒出洞，撕裂空气，带着浓烈的腥风，狠狠卷向方念桥！顶端裂开的口器里，细密的利齿闪烁着寒光！

方念桥绝望地闭上眼。结束了。死在这样恶心的怪物口中，连成为银骸掌中碎片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到来。

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银骸！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覆盖着银灰金属的右臂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处，那紧握的碎片位置，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凝聚的幽蓝光芒！

嗡——！

一道无形的、带着绝对冰冷排斥力的力场瞬间以他掌心为中心扩散开来！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条触须狠狠撞在这无形的力场上，如同撞上最坚硬的合金墙壁！覆盖其上的粘液和吸盘瞬间被冻结、崩裂！触须本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寸寸断裂，暗红的污血和粘稠的组织液如同冰渣般四溅！

“吼——！”黑暗深处的怪物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咆哮！更多的触须如同狂舞的毒蛇，绕过力场，从四面八方再次卷来！同时，那些触须表面的吸盘猛地张开，喷射出大股大股散发着浓烈恶臭、带有强腐蚀性的黑色粘液，如同黑色的暴雨，泼向银骸和方念桥！

银骸深灰的眼眸中，数据流般的银芒急速闪烁。他挡在方念桥身前的身体纹丝不动，左臂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抬起，覆盖着金属的手掌在身前虚划。空气中瞬间凝结出数面由纯粹幽蓝能量构成的、边缘闪烁着冰晶棱刺的菱形冰盾！

嗤嗤嗤——！

腐蚀性粘液狠狠撞在冰盾上，爆发出刺目的能量火花和剧烈的腐蚀声！冰盾表面迅速被染黑、消融，但新的冰盾又在瞬间凝结！银骸如同一个精准的防御节点，将所有的攻击死死挡在方念桥身前一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