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60章 临界余烬（上）

熔炉冷却系统警报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彻底熄灭——不是故障排除，而是主泵的轴承在持续超负荷运转下熔成了扭曲的废铁。

控制室里，副总工程师赵海生盯着彻底黑屏的堆芯温度监测模块，喉咙发干。

“手动注水！打开b-7阀门！”他嘶吼。

操作员王磊的手指却悬在控制台上方发抖：“规程……规程说需要总工和应急小组双授权……”

就在这官僚程序撕扯的九十秒里，堆芯燃料棒的锆合金外壳在失去冷却水的瞬间达到了临界温度。

一场本可避免的核子风暴，在人类对权威的懦弱服从下轰然点燃。晨雾被染成病态的橘红，裹挟着肉眼不可见的铯-137粒子扑向城市。远东核电站三号机组此刻如同被巨兽撕开的胸腔，钢筋混凝土防护罩被堆芯熔融物烧穿的不规则裂口里，喷涌着地狱般的光与热。辐射计量仪的蜂鸣在控制室里响成一片绝望的哀嚎，盖过了赵海生砸在通讯控制台上的拳头。

“b-7阀门权限还没解开吗？！”他眼球布满血丝，盯着操作员王磊。年轻人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指向屏幕上一行闪烁的红色电子签批栏：“总工……总工的系统密码失效了……他、他昨天刚换的，备份卡还没录入应急库……” 一个微不足道的管理疏漏，此刻成了勒紧所有人脖颈的绞索。

远方传来沉闷的崩裂声，脚下地板隐隐震动。监控大屏一角，代表反应堆压力容器的三维模型陡然变成刺目的深红，数值疯狂跳升——堆芯熔融的岩浆般物质正侵蚀着最后的屏障。

“来不及了！”赵海生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铅灰色重型防护服，“手动打开b-7！物理破拆！跟我上！” 他抓起一把闪着寒光的液压破拆斧。几个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值班技术员对视一眼，沉默地跟上。王磊看着他们冲向通往高危区的铅封气闸门，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控制台边缘磨得发亮的塑料壳——那里，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陈旧裂纹悄然延伸。

通往堆芯上方的垂直检修通道，是人间与炼狱的夹缝。热浪裹挟着高剂量中子流从下方喷涌上来，即使隔着厚重的防护，皮肤也像被无数烧红的针持续穿刺。赵海生头盔面罩内侧凝结着白茫茫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臭氧混杂的灼痛。他低头，下方深渊般的竖井底部，隐约可见熔融堆芯物质那令人胆寒的暗红色辉光，如同大地深处睁开的恶魔之眼。防护服内的辐射剂量警报器早已不是蜂鸣，而是持续不断的尖啸，像根冰冷的锥子扎进他的太阳穴。

“阀……阀门！” 身后传来技术员小刘变调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嘶嘶作响。巨大的b-7主冷却水注入阀，被包裹在迷宫般的管道和扭曲变形的金属格栅中。高温已经让阀门巨大的黄铜轮盘边缘开始软化、流淌。

“让开！” 赵海生举起沉重的液压破拆斧。合金斧刃劈砍在锈死的传动连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火星在幽暗的通道里疯狂迸溅，瞬间又被无处不在的高热吞噬。每一斧下去，都像是从自己骨头里榨出最后的力量。汗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猩红。

“咔哒！” 一声异响，不是连杆断裂的脆响，而是金属疲劳达到极限的呻吟。脚下锈蚀严重的检修平台格栅，在持续的高温和重击震动下，突然崩裂！小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随着碎裂的钢板向下坠去！

赵海生完全是本能地向前扑出，戴着厚重防护手套的手死死抓住了小刘挥舞的手臂。小刘大半个身子悬在深渊之上，脚下十几米处，就是翻滚着致命熔融物的堆芯腔。防护服在炽热蒸汽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时间凝固了。赵海生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铅灰色防护服里疯狂擂动，血液冲撞着耳膜，盖过了辐射警报的尖啸。他咬碎了后槽牙，全身肌肉贲张，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小刘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

就在两人滚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剧烈喘息时，头顶上方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反应堆穹顶主支撑梁，在堆芯熔穿造成的结构破坏和持续高温下，终于彻底屈服！数吨重的混凝土碎块和扭曲钢筋，裹挟着死亡的气息，轰然砸下！

城市在无形的屠刀下战栗。混乱像瘟疫般沿着每一条街道蔓延。人们推搡、哭喊，车辆在十字路口撞成一团扭曲的废铁，刺耳的喇叭声和警报声汇成末日交响。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灼烧气味。

林薇抱着女儿囡囡，被人潮裹挟着挤在通往城西高架桥的匝道口。囡囡在她怀里小声啜泣：“妈妈，我眼睛疼……” 林薇低头，骇然发现女儿小巧的鼻翼两侧，出现了几点极其细微、针尖大小的暗红瘀点——辐射灼伤的初期征兆！她猛地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潮和歪斜的路牌，望向城市东面那片被诡异橘红色天幕笼罩的区域，核电站冷却塔那模糊的轮廓如同插在大地上的巨大墓碑。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公文包带子断了一截的男人（陈明，市府危机应对小组联络员）逆着人潮艰难地挤过来，试图爬上匝道旁一辆抛锚的警车车顶。他挥舞着一叠文件，声嘶力竭地喊：“不要慌！有序撤离！官方庇护所在西区体育馆！辐射云移动速度没有预想……” 话音未落，一块从旁边写字楼高窗被震碎的玻璃幕墙碎片，如同死神的飞镖，“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肩膀！男人闷哼一声，从车顶滚落，瞬间被混乱的脚淹没。他手中那叠打印着“内部评估报告 - 辐射扩散模型（初稿）”的文件，被无数只慌乱的脚踩进泥泞，翻开的页面上，一个被红笔潦草圈出的关键参数——“风向切变系数”，旁边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城市的心脏，核电站的废墟深处，地狱仍在沸腾。赵海生和小刘蜷缩在几块巨大混凝土碎块构成的、摇摇欲坠的三角空间里。每一次沉重的坠落物撞击都让这个狭小的庇护所剧烈颤抖，簌簌落下呛人的粉尘。头盔的照明灯在弥漫的烟尘中只能勉强撕开一小片昏黄的光域。赵海生摸索着检查小刘的防护服，指尖触到肩部一处被锐利钢筋划开的破口，冰冷黏腻的触感让他心一沉——内层冷却液泄露了。

“赵工……你……你怎么样？”小刘的声音在通讯器里断断续续，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闭嘴，省点力气。”赵海生声音嘶哑，他摸索着从腰间的应急工具包里掏出高强度的密封胶带，试图堵住那个致命的裂口。胶带在高温下粘性大减，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按压着，粗糙的铅胶手套摩擦着裂口边缘，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修补时，小刘的头盔灯无意中扫过旁边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残骸。那上面，一个被高温熏得发黑、几乎难以辨认的铭牌图案，在微弱的灯光下骤然刺入赵海生的眼帘——那是主冷却泵制造商（一家曾因成本控制而多次简化设计流程的供应商）的徽标！而在徽标下方，一行激光蚀刻的小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轴承单元极限耐温：350°c

设计冗余系数：1.05赵海生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想起冷却系统彻底失效前，主泵监控屏上那疯狂跳动的最终温度峰值——368°c！一个仅仅超出设计极限18度、本应被安全冗余覆盖的数值！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冰冷而致命的数字！是设计者过于乐观的计算？还是采购环节对关键部件极限参数的毫厘妥协？这毫厘之差，此刻化作了焚城的烈焰！愤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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