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一梦归人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棋局终盘

皎洁的月光从云层中渗透出来，倾洒在皇宫的每一块瓦片上，也洒落在相对而望的两个人身上，不知是不是月光太过柔和的关系，卫子夫发现，此刻皇上那双如星光般耀眼的眼眸，竟如水中月一般，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卫子夫忍不住低垂下视线，他有些承受不住皇上这样的目光。她望向了自己几不可察的微微凸起的小腹，是不是应该告诉皇上了呢？既然危险已经没了，那么应该可以让皇上知道，让他高兴高兴吧！

见卫子夫低垂着头不说话，刘彻有些失落的说道：“不过，从结果来看，似乎是我多此一举了。毕竟打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我插手此事。”

“皇上......”卫子夫胸口微微翻着刺痛，她看着皇上脸上的失落，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前世所经历的一切，让她的心变得很矛盾，她明白如果自己把所有的事都交给皇上去处理，自己会轻松很多，可是她又不敢，她怕一旦自己凡事都依靠皇上，她又会走上前世的那条路。

看着卫子夫脸上的纠结表情，刘彻终是不忍心再逼她，故作轻松的说道：“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卫子夫注视着刘彻，迟疑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由卫青护送着回去了。

刘彻目送着卫子夫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的轻声说道：“谖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全身心的依赖我啊！”

卫青本欲送卫子夫回猗兰殿，然而卫子夫却在半途中转了个方向，朝着别的地方走去。

卫青跟在身后不解的问道：“阿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接雀儿。”卫子夫轻声的说道。卫青这才反应过来，一直陪在阿姊身边的江雀竟然不在。

当卫青站在长乐宫门外时，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宫室，又转头看向卫子夫，震惊的说道：“阿...阿姊，江雀在...在太后这？”

卫子夫面色平静的说道：“青儿，你在殿外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卫青还没反应过来，卫子夫已经抬脚朝殿内走去，卫青看着径直走进长乐宫的卫子夫，伸出去的手终是无声的收回落下。他看着面前深陷夜色中的宫殿，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卫青不自觉的握紧双手，他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把阿姊护在身后，而不是一次次的看着她走向危险。

听见脚步声，王太后睁开眼看向缓步朝她们走来的卫子夫，对着叶清轻轻挥了挥手。

叶清点了点头，转身对着卫子夫行了礼之后，快步退出了宫室。

王太后看着面前的卫子夫，竟一反常态声音平静的说道：“坐吧！”

一直在殿内等候的江雀走上前将卫子夫扶到席座上坐好，然后在卫子夫身旁静静的站着。

见卫子夫坐定后，王太后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卫子夫的小腹上，口气淡淡的说道：“听你的侍女说，你现在怀有身孕了？”

卫子夫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已经请太医把过脉了，确实是怀有身孕了。”

闻言，王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呵，真是没想到，本宫想尽办法让皇上去宠幸别的女子，可都不见成效，最终还是让你先一步怀上了皇嗣。”

说到这，王太后冷冷的盯着卫子夫，沉声说道：“你应该明白，本宫选择不去未央宫救姗儿，并不是因为本宫认可了你，而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皇上马上就要步入而立之年了，可是膝下仅有当利，诸邑和阳石三位公主，偏偏这么多年皇上又只独宠你一人，纵使本宫厌恶你，也得为皇室的继承人考虑。”

卫子夫微敛双目，嘴角轻勾，她知道太后是个聪明的人，有些事只要简单的提点一下，太后就会清楚该怎么做。

“不过说到底，还是本宫小看了你，你的城府，远比姗儿和陈阿娇更甚。经过这一次的事，相信不止本宫，连皇上应该都看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所以卫子夫，你还是好好祈祷你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吧，别到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王太后冷嘲热讽的说道。

然而卫子夫并没有在意，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声音轻柔的说道：“谢太后吉言，妾身一定不会让太后失望的。”

王太后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声音不耐的说道：“好了，闹了一晚，本宫乏了，你走吧！”

卫子夫慢慢站起身，恭顺的行礼说道：“诺！那妾身不打扰太后休息了，妾身告退。”

卫子夫离开后，叶清便进入了殿内，见王太后变色不善的坐在席座上，便知道太后在隐忍着怒意，连忙上前关心的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王太后深吸了几口气，才呼吸粗重的说道：“本宫没事！”

叶清来到王太后身后，轻柔的帮她顺着气，见太后脸色好些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后，您真的准备舍弃王夫人了吗？”

听了叶清的话，王太后也很是无可奈何的说道：“不然本宫还能怎么办？且不说姗儿能不能登上后位，就算登上后位，能不能怀上子嗣，生下皇子还是个问题。而且眼下，姗儿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本宫想要救她都不一定能救下。”

“而且，卫子夫身边的那个侍女说得对，王家暗中培养暗卫，这件事连本宫都不知晓。本宫与王家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谁知道他们究竟有何居心，若真是包藏弑君夺位的祸心，到时候还得连累本宫！”

“本宫年岁已经大了，不知还有多少个时日可活，若到本宫走时皇上都没有后继之人，这让本宫还有何脸面去见先皇与列祖列宗！说到底，本宫终归是嫁入刘氏的人，无论是田家还是王家，谁要是敢对皇上的皇位不利，本宫可不会顾及什么情分！”

听见王太后这么说，叶清连忙宽慰道：“太后放心，您一定会寿与天齐，子孙绕膝的！”

王太后“呵呵”一笑，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坐下，得意的说道：“不过，本宫才不会就此罢休呢！那个卫子夫，以为没了雨儿和姗儿两个人就能够称霸后宫了吗？本宫手中还有一枚棋子没有用呢！”

闻言叶清也是眼睛一亮，试探性问道：“您是说赵国的那位王美人？”

王太后唇角轻勾，不紧不慢的说道：“先不急，先等卫子夫把孩子生了再说。若生的是儿子，本宫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可若还是女儿，那就别怪本宫心狠了！”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卫子夫早已是精疲力竭，所以一回宫室，就累得直接倒在床榻上睡着了。江雀和倚华二人费了好一番劲在不吵醒卫子夫的情况下，给她更好衣服，铺好床铺，让她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

把卫子夫安顿好后，江雀打着哈欠走出内室，却见卫青还在，靠着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雀走上前去，轻拍卫青的肩膀，关心的问道：“青儿，在想什么呢？天色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卫青站直身子，正对着江雀，眼神黯淡，情绪低落的说道：“江雀姐姐，你说，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姊不会这么累，我应该怎样才能让阿姊远离危险？”

江雀微微一愣，自卫青成人以后，他就很少再唤自己姐姐了，此刻的卫青肯定是很迷茫很无助吧！

想到这，江雀对着卫青柔声说道：“那青儿你是怎么想的？”

卫青看了江雀一眼，然后低声说道：“我本以为，只要自己强大起来，只要我打胜仗可以封侯拜将了，我就可以成为阿姊的后盾，可以很好的保护她。可是当我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在的我所拥有的一切，还远远不够将阿姊护在身后。”

说到这，卫青微微停顿了一下，直视着江雀的双眼，语气坚定的说道：“所以我想爬到更高的地方，虽然我曾对皇上说过，我希望对匈奴用兵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边境的百姓，可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崇高，从小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保护好阿姊，所以出征匈奴，取得战功，很大的一个动机就是为了阿姊。”

“我想要取得更多的胜利，想要到达更高的地方，一个能够为阿姊和他的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的地方。可是，我也害怕，拥有这样想法的自己，会让阿姊失望，我不怕刀光剑影，更不怕战死沙场，我唯独怕阿姊对我失望。”

江雀有些震惊的看着卫青，在她的印象里，卫青一直是一个很坚强，很有主见的孩子，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驱逐匈奴当作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即使长大成人，他的这份担当一直都没有变过。

正因为如此，卫青从不再他人面前示弱，除了卫子夫。可纵使是在卫子夫面前，卫青的示弱看起来更像是对家人的撒娇。可是眼前的卫青，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无力感，让江雀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他此刻内心的矛盾。

于是，江雀猛地抓住卫青的双臂，直视他的双眼，沉声说道：“青儿，我明白你心中的忧虑，可若要我给你一个答案，我会告诉你，放手去做！竭尽全力去到达那个地方！”

“我曾经也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们远离那些纷争，就可以平静度日。可是后来我明白，是我错了，身处皇宫这种复杂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做到独善其身的，你不去找纷争，纷争总有一天会缠上你。我陪在子夫身边这么多年，亲眼目睹着在宫中的这十年来她所经历的各种危险，可是我除了被她护在身后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很气这样的自己，看着子夫为了这些事耗费心神，我除了陪在她身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所以青儿，如果你能够有机会到达更高的地位，掌握更大的权力，那就去抓住它，放手去做！而且我相信子夫一定会理解你的，子夫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你想做的，她都会支持你的！”

卫青呆愣的看着江雀，随后江雀发现，这个在战场上叱诧风云的人此刻竟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卫青低下头，用几不可察的哽咽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江雀姐姐！”

心中的想法变得坚定后，卫青一改先前的迷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卫青离开后，不知从哪里出来的莫云出现在江雀的身边，注视着卫青离开的方向，笃定地说道：“关内侯一定能够位及人臣的！”

江雀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我也相信青儿一定可以做到，但是我想，子夫一定更希望青儿只要平安幸福就好。”

“关内侯很努力了，你也是。”听见莫云这么说，江雀不禁转过头看向身侧的莫云，只见莫云双目温和的看着她，静静的，就好像他一直用这样的目光在一旁守护着她。

江雀心里一动，对着莫云真诚的说道：“谢谢你，莫云，谢谢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莫云抬头抚上江雀的头，嘴角微微勾起，难得的露出一个浅笑：“你我之间，不用言谢。”

这晚仅在宫内引起的动乱终是在第二日蔓延开来。第二日天刚亮，皇上便将盖侯宣入宫，甚至派北军将盖侯府团团围住。听闻此事的官员们皆是议论纷纷，猜测着盖侯究竟犯了何事。

紧接着早朝之上，刘彻宣布了一道旨令，革去盖侯在朝中的一切职务，仅保留爵位，部分财产上缴国库。

一时间，朝堂哗然。然而对于盖侯受罚的原因，刘彻并没有在朝堂上做任何说明，而盖侯除了面色惨白外，也没有任何的怨言。

就在人们还在惊异于王家的迅速没落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后宫的王夫人被废除封号，驱逐出宫了。

这一消息，宣告了王家的彻底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