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五十一章 差点就忘记写标题了吗？

当远乡的旅人们踏上古老的废墟，遥远的天之圣堂自圣图弥以来的千百万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二批客人时，异星哲人号内，卡拉波斯正深深凝视着这片深邃而又孤独的星海，透明的玻璃舷窗倒映出她冷峻的侧脸，犹如倒映出另一片深渊。

在她身后，桌上的通讯装置闪着红光，发出哔哔的提示声，正在等待装置另一头的人接通讯号。或许是距离太远的缘故，每一声的间隔都格外漫长，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让魔女的沉默更显刺耳。

时间仿佛拥有了重量，在沙漏中一滴一滴地落下，不知道过去多久，卡拉波斯始终耐心等待着，直到被拉长的提示声忽然中断，通讯装置上的红光也变为蓝光，一个熟悉的声音跨越漫长星海传来，受宇宙中无处不在的磁场与魔力流的干扰，显得有些失真——

“喂、喂？听得到吗，卡拉波斯？”

“恩，听到了。”卡拉波斯依然站在舷窗前，没有回头，但她平静的声音仍被通讯装置捕捉到了，并传到了对面那个人的耳中。

“奇怪，怎么还有杂音？这玩意儿不会坏了吧？”对方嘀咕了两句，然后随手锤了自己的通讯装置几下，想要用物理方式将它修好。卡拉波斯将这阵动静听在耳中，不禁有些无奈：“这不是故障，是正常现象，天蒂斯。”

“咦，是这样吗？”天蒂斯哈哈干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逗你玩呢。人总要有点幽默感嘛，你平时太严肃了，卡拉波斯。”

“就当做是这样吧。”卡拉波斯摇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她不否认自己是个严肃的人，但同时对天蒂斯所说的“人需要幽默感”这一点也持怀疑态度。因为据她所知，天蒂斯理解中的幽默感，和其他人理解的幽默感，向来不是同一种东西。

这些都是题外话，和她们接下来要聊的话题无关。

和不解风情的黑暗魔女小姐开了个玩笑后，天蒂斯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她靠坐在高背椅上，随手把玩着手中的黑色皇后棋子，姿态放松：“所以，这次和我通讯，又有什么新的情况要汇报吗？让我猜猜，该不会和那些人有关吧？”

此情此景下，她所说的“那些人”，只有一种指向。

卡拉波斯轻声道：“他们已经突破了星宙巡航部队的外围防线，进入天之圣堂内部，我估计，很快就会与天界忒弥丝接触了。”

“是吗，看来，我也该做好准备了。”

“要告诉他们真相吗？”

“恩。如果我不出面的话，恐怕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吧。尤其是圣夏莉雅，或许是经常接触命运法则的缘故，她的性格最为敏感，亦最为固执。前几次，我只是稍微透露出这方面的消息，她便怀疑是我的谎言。这一次有林格先生的帮助，总算让她和那些秩序的少女王权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通讯装置对面的天蒂斯，像是在和卡拉波斯交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后者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她知道有些时候，心理压力太大的人便会出现这种情况，何况天蒂斯原本就不是很坚强的人。

她只是凭着一股仇恨、信念、以及想要改变世界的愿望，才走到现在的。

等到天蒂斯的自言自语结束后，卡拉波斯才开口问道：“你认为这一次，只要你说出完整的真相，她们就会相信你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们相信了，难道就会认同我们的做法吗？我想，她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人吧，虽然天真，但也天真得有些执拗。”

过去的圣夏莉雅不愿意听天蒂斯说出完整的真相，究竟是因为她觉得这是敌人用来伪装与欺骗她的谎言，还是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被动摇心志，因此才选择了最为艰难的一条路呢？

身为少女王权的长姊，她的天真只是体现在理想方面，可细腻的心思与敏感的直觉，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姐妹。所以她对天蒂斯的回避，其实就相当于另一种意义上的拒绝了。

如果能够重归于好，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混沌魔女们的方法，无法接受一个需要付出巨大牺牲才能创造出来的新世界，总是坚信世界上一定存在两全其美的方法，所有的悲伤与不幸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消除，哪怕那条道路更加艰难，更加看不见希望。

被卡拉波斯戳破的**裸的现实，一下子让天蒂斯陷入了沉默，她许久没有开口，只有从通讯装置的信号接收器所传出来的滋滋声，还沙哑地回荡在房间内，像是深海的呼唤，又像是心灵的杂音。

“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吗，卡拉波斯？”她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卡拉波斯语调不变，平静如许：“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天蒂斯。”

现实魔女，天蒂斯，世界上最接近和理解现实本质的人，而不对他人抱有任何期待，就是现实的一部分。

“你总是希望去争取些什么，比如我们昔日的姐妹和那位林格先生，比如天界忒弥丝，又比如结社内部的某些人。可这是徒劳无功。”

卡拉波斯毫不留情地指出：“她们的态度自过去至现在从来不曾变过，林格先生更是拒绝过我们不止一次的招揽，他是个尤为坚定的人；天界忒弥丝始终不愿意松口，她说一定要等爱丽丝和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她才能做出判断，但她一直都在暗中引导那些人，我想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至于结社，也早就没有最初成立时那么团结一致的精神了，以维多利亚为首的世俗派，以威廉和奥托为首的哲人派，还有以恺撒为首的扩张派……派系斗争尚不明显，但已如潮汐暗流，蓄势待发。”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不完美和缺憾，如果你对他们抱有期待，他们也随时可能让你失望的，天蒂斯。”卡拉波斯淡淡道：“尤其是在现实计划开始执行之后，这种心态只会为你带来不必要的犹豫。”

现实计划……

这四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天蒂斯的软肋，让她无言以对。

“决心。”

卡拉波斯凝视着窗外的宇宙，眼底容纳了浩瀚的群星，但星辰的光辉却不比她的话语更有力道，让人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分量：“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物。小夏……圣夏莉雅她们，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才始终落败。天蒂斯，你为现实计划付出了那么多，我不相信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失败的结果。”

通讯装置对面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苦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法芙罗娜她们总不愿意和你通讯了，没见面也要被你说教一通，真是让人有够挫败啊。”

“习惯就好。如果是——”

话语戛然而止，卡拉波斯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因为她原本想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说教得更严厉，更啰嗦。可转念一想，已有许多年不曾听过那个人的说教声了。何况，她最后一次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并没有接受。

一切都将葬入回忆，就像群星的光芒终会被潮汐淹没。

卡拉波斯缓缓闭上眼睛，几次均匀的呼吸后，再度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她问道：“那么，你应该做出决定了？”

“算是。”

天蒂斯轻轻将手中的皇后棋子按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让我来争取最后一次吧，卡拉波斯。无论是她们，是那位林格先生；是天界忒弥丝，或是那些一直追随我们的人。我至今对他们抱有期待，当然，如果最后仍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我也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且——”

她的手从棋子上拿开，细腻如瓷的皇后棋子上，已绽开了道道细微裂痕，正如她眼中的决意：“将全力以赴。”

卡拉波斯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像是接受了这个提议：“随便你吧，反正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一旦现实计划开始执行，则命运将彻底失去转圜的余地，宇宙开始向前，浩浩荡荡地奔向一个蓄谋已久的未来，届时，人类与异类的斗争，凡人与超凡的斗争，乃至少女王权之间的斗争，都不再重要，因为世界早已迎来了真正的平等：生命不分高低，皆出一源。

那就是现实。

“这样就好。”

天蒂斯起身，随意扫了一眼棋盘上孤零零的棋子，轻声道：“现在，我该去做一点准备了，稍后，柏龙也会就现实计划的进展向我做汇报。所以，相关的情况，就由你替我通知法芙罗娜她们吧。”

卡拉波斯轻轻点头：“辛苦你了，天蒂斯。”

“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黑发少女微微一笑，说了声再见后挂断了通讯。她扭头看向窗外，阳光恰是明媚时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透明得仿佛可以倒映出地面人来人往的景象，那些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或穿着制服的作战人员，正行色匆匆地经过中庭，前往各自的工作岗位。

这里是苍天龙巢拉帝思特号，翱翔于万米高空之上的钢铁岛屿，同时也是魔女结社的总部，世人所敬畏的“魔女之巢”，一度成为超凡世界的噩梦，令那些超凡者与魔法师无数次从惊悸中苏醒，战栗不已。

然而，即便是在结社成员内部，也只有很少人知道，在这座钢铁岛屿的中心区块，其实还藏着一片机密区域，机密到仅有魔女和少数几位哲人知道它的存在，其名为钢铁伊甸雷格拉吉欧斯。

当然，天蒂斯更愿意称呼它为——

天之圣堂。

也是她苏醒的地方。

依稀记得，一万年前的某一天，她从沉睡中苏醒时，天空也是像现在这么晴朗，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这恰恰是她最讨厌的地方，如果世界一成不变，那她过去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总有一些牺牲，不能白费。

“哎呀，天气真好。”少女忽然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口中哼唱着不着调的曲子，心情愉悦：“该干活了~”

……

与此同时，一封封来自异星哲人号上的通讯请求，正由宇宙发送至地面，隶属于教团联合的各个部门，其通讯级别都标注为最高等级，这就意味着，是魔女级别的成员才有资格收听的讯息，内容也很简单，一句平淡的话而已，平淡得甚至能让人想象到卡拉波斯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现实计划，准备启动。

东大陆，尼德霍格号上的作战指挥室，纷争魔女法芙罗娜随手将通讯装置关闭，炽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昂扬的斗志；轴心国前线，半月海湾的港口上，灾厄魔女伊芙远眺海平面上遮天蔽日的帆影，又看了一眼正在校对魔导立场的副官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西大陆，冷夜之城凄雨港的审判教廷总部，恐惧魔女绯珥将讯息内容反复听了数遍，直到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停下来，她的脸上再不见往日的轻佻笑意，唯有严肃与认真。

医院骑士团总部，气质文静娴雅的疫病魔女佩蕾刻听完讯息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从容地批复着面前成堆的文件，只是许久过去后，办公室内才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白城共和国的首都枫丹白叶，国际义务教育委员会总部，让人感到惊艳美丽的终焉魔女佩蕾刻，正往“扩大义务教育规模、建立更多国立学校、收容更多流浪儿童入学”的申请文件上写下同意申请四个字的手，正隐约颤抖着，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遥远的无尽海上，一支蒸汽舰队仿佛在搜寻着什么，中心舰的指挥室内，扎着粉色双马尾、气质活泼开朗的告死魔女莉莉丝缇，却是在听完讯息内容后，毫不在意地将通讯装置放到了一边，甚至随口哼起了轻快的歌谣，似乎无论其中提到什么，都无法影响她现在的好心情。

就这样，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命运从此刻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察觉到的人，或许只有那位掌控着命运法则的少女王权而已。然而青发少女回首眺望，只看到了一片纠缠的枝蔓，树影摇曳，在残垣废墟中沙沙作响。

“怎么了？”身旁的年轻人问道。

“没什么。”少女收回目光，不愿细言。

因为说出来也没有用，他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唯有向前、继续向前，直到看见光明的那一刻，世界才能迎来拯救的未来。

所以，向前吧，继续向前吧，远道而来的旅人们。

来到我这里，来到我的身边，让我向你们讲述，那古老时代的真相。

一个关于创造、期望、背叛、绝望、逃避、遗忘与循环的故事。

冥冥之中，一双冷淡的眼眸，正注视着旅人一行的背影，沉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