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并非人力所能抗衡吗？

创圣机，星界使徒异星哲人-戴森球号。

从黑暗魔女口中吐出的名字，带有一种轻飘飘的重量，令整个战场瞬间哑然无声，人们不知是为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感到惊愕，还是被这恢弘无匹的人造巨物震撼到了，一时间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们本能地感到恐惧，但绝不是臣服于它的力量，正如我一再强调的，人类对一切超出自己认知的庞然大物的恐惧，其实都来自于自己的先祖，追溯至古老年代的记忆。

而有什么东西，可以跨越文明、跨越生命、跨越悠久的时光，比人的记忆更加古老呢？

卡拉波斯给出了答案。

巨大的人造天体缓缓转动，向外激荡开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宇宙气流，仿若潮汐的涌动般，有节奏地呼吸着，远方的星辰被撼动了，一千亿颗恒星的光辉都要折服于钢铁与机械的伟力之下。而魔女便屹立于高塔之尖，裙摆似漆黑的花朵猎猎飘扬，在涨落无序、起伏未定的潮汐活动中，惊艳地绽放开了。相较于整个戴森球而言，她的存在自然不比一粒尘埃更加惹眼，然而也丝毫不给人一种渺小的感觉，反而会情不自禁地将二者划上等号：戴森球号等于黑暗魔女，伟大的等于渺小的，宏观的等于微观的，公式就这样奇妙地成立了。

在魔女的身上，由武装女神号的剑刃所斩下、从胸前一直延伸至腹部的两道伤口依然触目惊心，却已不再有血液涌出，时间仿佛凝固在上面了，再搭配上她始终平静、不喜不悲的神色，甚至让人觉得连这些伤口都在她的计算之中。她故意示弱，以孤身一人的姿态拦截在众人面前，便是为了让他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戴森球号；她也确实没有放水，和武装女神号的战斗已经全力以赴，只是在全力以赴之前，她将更多的魔力，都用在了唤醒戴森球号的机体性能上，这个过程被掩盖在了双方激烈的战斗和对抗之下，却也需要操控者十分谨慎、细致、并且拥有像深渊一样不可预测的城府才行。

卡拉波斯满足以上所有条件。

那么自然，到了她该收获战果的时刻。

“伪装也是战术的一环。”她轻声道，声音其实很微弱，仿佛只是为了自言自语。但没有关系，她相信某种奇异的感应能力，会将自己的话传到那个天才玩家的耳中。她说自己坚信爱与正义与勇气绝不会输，可胜利不是只需要那些东西而已：“如果你真的很想要胜利，就应该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周全。”

譬如她在开战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该如何应对秩序王权中最为棘手的那一位——无疑，她是一面鼓舞人心的旗帜，只要上场就会取得胜利，可那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弱点可言。异星哲人-戴森球号的伪装便是为了她而准备的，但目标不是她，而是云鲸空岛上的那些人。如果胜利需要通过战斗才能获取，那么卡拉波斯不介意通过威胁、压迫乃至消灭她战斗的理由等方式，来达成击败她的目的。

可是。

胜利王权没有出现。

她的对手是爱丽丝。尽管武装女神号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可那并不是胜利的保证，除了那位英勇而正直的少女骑士以外，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敢于说自己就是胜利的代名词，所以，假如爱丽丝真的有她嘴上说的那么渴求胜利，那么应该让胜利王权也参加这场战斗才对。如果需要同时面对胜利王权与武装女神号的威胁，那么即便提前布置了陷阱，成功唤醒了戴森球号的全部机能，卡拉波斯也不敢妄言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还是说。

爱丽丝畏惧着牺牲呢？

是的，胜利王权的诅咒注定她的每一场战斗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爱丽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主动选择出战，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可她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即便没有那个诅咒，胜利也总是伴随着牺牲的。既想要胜利，又不愿付出牺牲，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

天才玩家还没有从自己编织的童话中走出来。

没有关系。

这个世界不是为某一个人而存在的，正如脚下这个巨型球体也不是她独自一人就能操控的那样。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每个人都会从中找回自己丢失已久的东西，除了情感，包括记忆。

无边汹涌的暗潮中，卡拉波斯缓缓举起左手，一根手指向着天空刺去，这个动作将渺小的少女与宏大的钢铁造物连接在一起，双方仿佛合为一体。爱丽丝将自身的意志与武装女神号的意志结合，唤醒了这台创世机甲沉睡中的力量；而对于卡拉波斯来说，戴森球号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机甲，同时也凝聚着机体内部三百一十二个控制室、总计四千六百三十二名操控人员的心血。

从诞生之初，它就被赋予了射杀星辰的使命。

“阳离子歼星炮，”她轻轻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简短而坚决的命令，“准备发射。”

……

“目标距离，.15公里；空间坐标，x=，Y=，Z=，不存在变动量。”

“当前区域魔力含量浓度为：.52 o'S\/㎡，高峰期为.51 o'S\/㎡，低峰期为.91 o'S\/㎡，浮动率7.1%—9.5%，属于正常波动范围。”

“行星引擎准备就绪，开始进行魔力导流。液压冷却装置、魔力排放阀门、魔力解离装置与全舰体闭锁装置，已全部启动，状态正常。”

“曲率正常、光速率正常、重力率正常、魔力率正常，干扰因素已排除。”

“预计炮击准备时间为，0.5秒；预计炮击抵达时间为，1.2‰秒。”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作为魔女结社魔导研究部门自成立以来建造过的最宏伟、最巨大、最无可匹敌的机械造物，异星哲人-戴森球号的内部结构与外部矩阵一样森严且精密。在这里，三百一十二个控制部门各自化为了这台冰冷的战争机器中的一个微小单元，一个个控制单元又共同构成了足以使它有序运转的庞大计算矩阵。人不是矩阵上最小的组成部分，应当说他们是一种运算的逻辑或原理。每一位操控人员都懂得如何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同时又在无意识中与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控制单元产生联系，互不干扰的同时互相反馈，各司其职的同时紧密合作。唯有如此，他们才能说自己是操控着这个武器，而非被它操控着。

一道道指令由各控制室的负责人之口传入操作人员的耳中，一条条代码经操作人员之手，从不同的控制室分别输入主控装置、一个个魔力信号从串联起整个内部基地与外部矩阵的导魔光缆与金属管道中，以连思维都难以企及的速度流向一座座赤红色的天井——它们的正式名称是阳离子能量井，主要负责将戴森球内部行星引擎所分解并导流出来的魔力能量转化为肉眼可见的阳离子能量态，并通过特殊的矩阵结构将其传输向最中央的发射井。

诚如控制室的评估那样，这个传输的过程即是炮击准备的过程，它只需要短短的0.5秒。

一座天井亮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两万三千一百二十八座以放射状排列开来的方形天井同时明亮起来，就像是在黑暗死寂的宇宙中点燃了一片大海。恐怖而磅礴的赤色能量从天井内部刻意建造而成的空腔结构内喷薄而出，向上升腾起数千公尺高的光柱，原本就是赤红色的钢铁天井在汹涌的高温与高热中被熔铸为一种半透明的玻璃色彩，仿佛有浓稠得近乎实质的能量熔浆在内部缓慢地流动着。这些能量迅速被链接起整座矩阵的一千两百九十一万四千一百二十八根导魔光缆与传输管道接收，每一根光缆与管道都被这些狂暴的能量染成了危险的色彩，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巨大的版画上，无数根赤红色的线正在向四面八方无数个方向同时蔓延扩散开一般，蔚为壮观和震撼。然而无论它们如何扩散，最终都会汇聚在同一个点上，那就是矩阵中央的发射井。

十三个围绕中央发射井的环状轨道结构一个接着一个地明亮起来，每一个巨大的星环内部都澎湃着堪比太阳的高温与能量，每向上传递一级，温度与能量的能级就会跨越式地膨胀一个幅度，及至发射井最末端的星环时，虽然它看起来微小无比，直径并不比一个人的身高长出多少，蕴含的能量却是最为恐怖的，熔炼的高温甚至让空间发生了扭曲，高大而尖锐的发射井的外壳，开始由沉默的钢灰色向危险的赤红色转变。它犹如一枚探针般，精确而坚定地地指向敌人所在的区域，卡拉波斯站在发射终端处，依然维持着那个单手指天的姿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很可能成为戴森球号爆发能量后的第一个、也是最近的一个炮击目标。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生命胆敢在这个距离上接下戴森球号的一发阳离子歼星炮。在星宙巡航部队征战宇宙的漫长历史中，曾有一头最狂妄的星外灾兽宛如发了疯一般，拼死突进到了距离戴森球号仅有三千公里的范围内。当炮击结束时，它的上半身已不翼而飞，然而下半身犹在挣扎。

能量传递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敌人意识到自己已被毁灭的速度。

因此，异星哲人-戴森球号上的每一个成员都相信，只要距离足够接近，阳离子歼星炮连行星、恒星、白矮星乃至中子星都能粉碎。

这绝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力量。

已经护送奥薇拉返回旅馆，正站在窗前关注这场战斗的林格，也隐隐约约预感到了那股正在酝酿的危险能量，他见爱丽丝所操控的武装女神号还呆呆地怔在原地，仿佛没有从巨型天体降临的压迫感与震撼感中挣脱出来，尽管知道距离遥远，她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年轻人还是忍不住焦急地呼唤了一声：“爱丽丝！？”

“快躲开！”

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魔女冷漠地将举起的左手往下一劈，全部的魔力都在她的引导下，将目标锁定为那台披覆着银白色铠甲的女神机体，一根一根璀璨的星之丝线正贴着那双燃烧的钢翼，在一束一束白金色的火焰中飘扬起来，缓缓掠过了魔女眼底的阴翳与坚决——

“发射。”

她平淡地下达了指令。

……

宇宙中突兀出现了一道闪耀的赤之光。

那是阳离子歼星炮的轨迹，只是由于炮击抵达的速度过快，肉眼根本捕捉不到能量延伸的过程，所以才让人误以为它是突然出现的。而在所有人的眼中，这道赤光笔直地贯穿了半个宇宙，它以天体矩阵中央的发射井为起点，从云鲸空岛的风车上方掠过，并遥遥指向七亿光年之外每一颗仍在皎皎流转、或已黯然熄灭的星辰。

在这道赤之光所经过的路径上，空间被撕裂出晶化的痕迹，堪比日珥爆发的高温直接汽化了云鲸空岛上每一棵高度超过二十米的树木，只留下半截碳化的树干还顽强地屹立在干涸的土壤中；所有阻拦在这道赤光之前的尘埃、陨石、流星乃至渺小行星，都在一瞬间被淹没了光芒。

武装女神号也不例外。

炮击抵达的时间只需要千分之一点二秒，这是一个人的思维和反应无论如何都无法追赶的速度，所以爱丽丝自然也不可能反应过来——就算她反应过来了，武装女神号的速度恐怕也不足以逃离阳离子歼星炮的覆盖范围。

它毕竟是以星外灾兽为假想敌人而创造出来的武器，而武装女神号并不是以力量与体型为核心的机体。

看着那台银白色的机甲就这样被淹没在一片赤色的潮汐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宇宙静寂无声，仿若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