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五〇

小乙大惊，问她，

“什么？你不是在开什么玩笑吧！”

那女子回答，

“我很认真啊，你没看出来？！”

小乙又道，

“你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想这许多！”

那女子回道，

“嗯，我现在活着，不代表一直活着哇，这似乎没有什么冲突的哦！”

小乙又道，

“可是，可是……”

那女子笑道，

“没什么可是的，你帮我，我也自会念着你的好！快去吧，我也很想看看，我将来住的地方又会是什么个样子！”

小乙咬住了牙，又道，

“你，你这是认真的？”

那女子又道，

“当然是认真的，你呀，还是抓紧一点时间嘛，我可不想要见着明天的太阳！”

小乙长吸一口气，说道，

“不想见到明日的太阳，你，你……”

女子回答，

“好啦，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已经浑身溃烂，身体虚弱无比了，死，对我来说，也只是早些晚些罢了！我不愿让别人看到我此时的模样，所以，趁着天黑，把我埋了，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乙惊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你已经，已经……”

女子笑了起来，听她这笑声，似乎也没听着什么异常！小乙呆立当场，仍是未有动弹！女子轻叹一声，又道，

“小乙，算我求求你了，好么！你要是还有疑惑，咱们边挖边讲，可否？！”

小乙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又道，

“好，好，我挖，我挖！”

小乙心里突突直跳，不过，他还是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提起了棍子，用那枪头来挖土，这样，也会快上许多！当然，这也是形式所逼！

小乙选中一处，问那女子，

“你看看，这里可不可以，与阿亮他爹紧挨在一处，而且土质较为合适，比较容易挖掘！”

那女子笑呵呵回道，

“这个嘛，无所谓啦，你决定就好！”

小乙微微点下头来，便开始掘起土来，与此同时，也是继续开口问她，

“你刚才说，你的身子已经溃烂了？”

女子轻笑一声，回道，

“是啊，这个啊，就是逆天而行所要付出的代价！”

小乙又问，

“你这所谓的逆天而行，又是因为谁呢？是，难道是，难道是那镇南大王？！”

女子回道，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他，还有，还有一半，是因为阿亮！哎，阿亮本来就不应该再活在这世上，是我竭尽所有，方才保住了他！那时，我的身子，便开始出现了问题！能够活到今日，也已经是万幸的了！你们口中的镇南大王，我虽然与他没什么交情，但我已然有了油尽灯枯之感，再加上感受到了阿亮他爹身陷险境，嗯，我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呵呵，救他，也就只当作是给小馋她父母的聘礼了吧！哈哈，这样想来，还真的划得来哟，小乙呀，你可得多帮帮我哦！”

小乙已经出了好多汗，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得满地都是！原来，阿亮说的，都是真的，所谓逆天而改命之说，或许也不全是假的！而眼前这位，逆天改了命，所以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样看来，所谓的逆天改命，也只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罢了！想到此处，小乙心里又很是难过，手上的力，又是加大了许多！

小乙又问她，

“所以说，救下镇南大王，算得上是耗尽了你最后的一点精力，此时，真就没办法再活了，对么？！”

那女子回道，

“是，已经无力回天了！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相当的不错了！我在想，等你挖好这坑，我是否还能有力气自己爬进去，若是没有的话，那可得麻烦你一下哟！呵呵，别怕啊，我这身子上的烂肉，可不传染，你大可放心！”

小乙心里不是滋味，也是咬住了牙！而后又道，

“我知道了，无论怎样，我都会把你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说到此处，小乙的眼中也是一片模糊，也不知是那汗水浸入了眼中，又或是真是自己流出了泪来！

小乙又问她，

“你的事，要不要告诉阿亮？！”

女子听得这问话，也是略微停了片刻，而后又才回了话，道，

“暂时不给他讲吧，反正他要来祭拜他的父亲，也一并连我也给拜了，他知不知道，其实也没多大关系！阿亮啊，是个乖孩子，以后啊，也会和他爹一样的心地善良，对人真诚，可是，就是这般，才容易受人欺负！哎，管不了了，管不了了，这孩子的事情啊，就让他们自己来解决喽！我还是相信，这一代更比一代强，阿亮他们，必会远远的超过我们！”

小乙回她，

“是，总会越来越好的！”

那女子又道，

“小乙，你很不错，若是想要成就大业，也不是不可能，我想听听你又是怎么想的！”

小乙回她，

“我对于这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呵，说实话，初入江湖之时，还充满着期望，后来，经历了太多太多，已经对它彻底的失望！我现在，只想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不必理会那许多勾心斗角，许多明争暗斗！”

那女子笑笑，回他，

“嗯，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有些东西，并非你想要避开就能避得开的！就像阿亮他爹一样，最终还不是死于非命！还有我们的族人，本来也只想要与那些契丹人和平共处，可是，人家可不这么看，经常会派人过来骚扰，弄得鸡犬不宁！所以，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始终相信，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契丹总会衰落下去，到时，谁来做这里的主人，还说不准呢！”

小乙听得这话，也是有些吃惊的，没想，她竟有如此见解，当真是很不简单的！小乙未有想到怎样回她，却又听得她大笑起来，又接着道出一句，

“小乙，你这样也挺好，只为自己而战！不过，你也瞧好了，将来，我完颜一族，总会出人头地，叫这些个欺负过我们的契丹人，俯首称臣！呵呵，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也就只有我们！”

小乙被她的话吓到，她可真是个极具野心之辈！她的眼光，看得极远，即便此时他们势力还十分弱小，完全无法与对方对抗！可她却坚信，契丹最终会被他们击溃！或许，这就是她和阿亮的父亲引领着自己族人，一直在追寻的目标吧！这样想想，她可真是一个人物，若是没有逆天而行，那一日还会早些到来！

小乙口中念叨，

“完颜，完颜，嗯，我拭目以待！”

女子再次大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声，与之前可是大有不同，小乙能够听到她身子被掏空的那种奇怪声响，伴随着她的笑声减弱，却是越发的明显了！她笑出这一声，可是用了好长时间，笑完之后，又是缓和了好久好久，方才又听到她的呼吸之声。是的，就只着这声响，小乙便知她已经没可能再继续活下去了，所以，她也是早就想好就要在此地住下，所以才请小乙带她过来！

她最后讲了一句，声音已是十分的微弱了，

“小乙，我是爬不动了，可得辛苦你一下喽！我装着香囊，你应该也闻不到我身上的恶臭味道，所以，不会十分难受的！好了，好了，我要睡了，睡下之后，就再也不起来了……”

小乙听到此处，也很是难过，他也只有加大自己手中力道，方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那女子，也就是阿亮的娘亲，她口中仍在说着些什么，可是，小乙却是再也没能听得懂了！她的声音，她的呼吸，也是越发的微弱，用不多时，可是再也听不见了！她就这般静静的躺着，不再动上一下！她那遮挡面容的挂着纱布的帽子，轻轻的搭在她的脸上，哦，是啊，她是不愿要人见着她死去之时的可怕模样！

小乙咬了咬下，放下了手中长棍！他已经把坑挖好了，应该是足够她睡下了！小乙把长棍往地上狠狠一捅，枪头没入了土地之中，稳稳的立了起来！小乙站在原处，轻轻喘息，良久，方才又道出一句来，

“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事，希望你，希望你们安息，安息！”

小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股香气越发的浓郁了，是啊，有它在，才不会呢他人发现她的难堪！她曾讲过，不想要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小乙自然也不会去再看她哪怕一眼！小乙尊重她，亦是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方才慢慢靠近过去，蹲下了身。

小乙又道一声，

“时间还早，你大可放心，定能在天亮之前将你安置妥当！”

小乙说完这话，把手伸了过去，她确实已经没了呼吸，身子也已经冰冷了下来，没错，她死了，就如她所说的那样！现在想想，小乙遇到了她，也是一件幸运之事，要不，小馋父母和镇南大王的消息，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她也把自己想要说的全都讲出来，算是对后人有个交待了！

小乙双手摊开，抱住了她，她很轻，小乙没用多少力气便将她抱入了怀中，从起身到将她的身体放入刚才挖好的住处里边，也是没费多少功夫！将她平平整整放好之后，小乙站在前方，久久不曾动弹！他闭上了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才最后与她讲出这句，

“安息吧！”

说完这话，小乙又才动手，将其掩埋！整个过程，小乙未有再讲过一句话，直到全部处理妥当，他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轻声说出一句，

“嗯，就只能这样了，就，就不打扰你们了！”

小乙说出这一句，心里也很是难过，也是不愿再讲了！他提起了长棍，转过了身，轻轻迈开了步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这片树林之中。他不愿再回头去看，就只当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吧！小乙默默往前走着，回到童陆几人所在的屋外之时，天也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童陆突然打开了门，把头探了出来，高声问了一句，

“小乙哥，你可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给急坏了！”

小乙挤出一个笑来，慢慢回了他的话，

“啊，总算回来了，陆陆，我得睡会，睡会！”

小乙讲完这话，可是一句也不再多说，径直走向童陆，把门打开，钻进了屋内，而后，寻了个地方躺下，这就再也不愿起来了！小乙闭上了双眼，眼前浮现出好多人和物，不过，这次他们没能逗留太久，很快就散了开去！小乙再不想什么，他的头脑里边一片空白，就这般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小乙再醒之时，天可又已经黑了下来！小乙明白，他这整个白日都在睡着，这一觉中途一点儿未有醒来，可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呢！小乙坐起身来，这屋内没见一个人，能够听得有人在门口说话。

“还不醒，真要和你一样喽！”

呵呵，是童陆在讲，而他说话的对象，自然也只能是兰羽了！紧接着，听着兰羽讲道，

“哈哈，睡觉这事，也能传染不成？！”

小乙慢慢起身，他二人也没有能够察觉得到！小乙来到门口，探头出去，只见这二人各自抱住了手，哆哆嗦嗦在外边散着步，看他二人脸上仍是挂着笑着，看起来心情还真是不错！二人来回走了几次，竟是没能发现小乙！直到小乙走出了门，才让二人停下了脚步！

童陆见得小乙，大笑着奔了过来，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小乙番，这才笑着说话，

“小乙哥，你昨天夜里，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哟！”

小乙回他，

“这个嘛，暂时不与你说！”

童陆笑笑，又道，

“哎，哎，有什么好事，快些说来听听呀！你那身上，可是沾了好些香味呢，嘿嘿，你总不会说是哪个男人或是动物给留下的吧！”

兰羽也是斜着眼睛来看小乙，似是要把小乙看穿那般！小乙嘴角一扬，笑着回应，

“嗯，就不给你们说，急死你们，你们又能拿我怎样，怎样？！”

三人这般说话，也是把小馋和阿亮给吸引了出来，二人并肩走出屋门，呵，这般看来，还真是有些相配呢！小乙心中计较，一定得让他二人走到一起才成！当然，这是后话了！

几人一齐望向小乙，竟是由最不擅长言语的阿亮来问话，

“小乙哥，你这一晚，都去了何处了呀，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小乙笑着回他，

“哎，我倒是也想问问你们，我没在这，你们有没有担心害怕呢？！”

阿亮回道，

“也没怎么害怕的，只是，外边静得出奇，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过来一样！不过，陆陆哥吩咐了，叫我们把门别好，再用棍子挡住，这样一来，也就没有那般害怕了！”

小乙又问，

“那夜里可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阿亮抠着脑袋，想了想，回道，

“倒是听到些细碎脚步，该是些山猫之类吧，很快也就再无声响了！后来，后来眼睛再睁不开，也就昏睡了过去了！”

小乙笑笑，开始活动起筋骨来！兰羽过来，扯着他的衣裳，又问，

“哎，哎，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

小乙回她，

“你问的什么呀？！”

兰羽朝边上呸了一口，又道，

“好，好，我再说一次，你，昨天晚上，跑到哪儿去了！”

小乙笑笑，又撑了撑脖子，方才回了话，道，

“我也不知去了何处，只不过，我寻到一个人，从他的口中，倒是得到了不少秘密！”

几人都很是惊奇，兰羽又是接着问来，

“啊，什么消息，什么消息，快，快讲，快讲啊！”

小乙耳力惊人，他已然听到了阿昊的脚步之声！阿昊悄无声息的来到门口，却是没把头伸出来，这般看来，小乙更加确信阿亮他娘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小乙以为，他在偷听，而这目的，也并不单纯！他这人，表面看上去还不错，可心里却早已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要不，他又怎么可能毒杀了阿亮的父亲呢！这般想来，阿亮的姐姐没有嫁给他，其实也是正确的选择，而那难产之事，也只能说是意外而已！

小乙轻笑一声，又才慢慢讲来，

“我见着了阿亮你的族人，他们把新家的位置告诉给我知晓，所以，咱们收拾好心情之后，便能赶去与他们相聚了！”

阿亮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连眨了数下，又连忙问来，

“小乙哥，你到底见着谁了呀，他有没有说他是谁，咱们，咱们又该怎么过去呢？！”

小乙笑着回他，

“你呀，一次提这许多问题，我可一次回不了！这样，咱们还是先回屋去坐着，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来说！哎，我这肚子啊，一日一夜没吃没喝，可是快要受不住了！”

小馋 听得这话，赶紧说来，

“小乙哥莫急，我这就去准备，你们先歇着，很快就来！”

阿亮和小馋一齐去准备吃的，小乙则与童陆兰羽回到了屋内。这两屋也只相隔一堵墙，说话大声一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小乙当然也是故意这么做的，好叫那阿昊把自己的话全都听进去！然后，再看他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表现！

几人坐下，小馋和阿亮很快就准备好了吃的喝的，端到了小乙身前！另几人也都吃完了，也就只有小乙一人吃喝，小乙也不着急，慢慢撕扯着肉干，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我听到有人声，而且，确实对方只有一人，所以，我才敢追击上去！那人跑得好快，当然，是因为他对此处十分熟悉，要不，我可早就将他擒下了！确实跑开了好远，总算把他抓住了！他一言不发，可后来听到我不是契丹人，这才放下了心来，呵，看来这契丹人，在你们这些人中，形象可不甚友好呢！后来，他听说我与阿亮是好友，几经问询之后，总算相信了我的话！接下来，他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日告知于我知晓！”

兰羽还是着急，小乙才略有停顿，她可又催促了起来，

“哎哟，你可快些讲嘛，这样听着，好不难受！”

小乙白她一眼，又才笑着继续，

“说来也巧，在咱们下山的头一日，阿亮的族人们便搬走了！他们当然也是为了摆脱契丹人永无休止的盘剥压迫，搬到新家，契丹人很难再寻到他们，这样才是解决办法的唯一途径！而他们也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不过，这是一劳永逸之事，他们自然也是能够接受的！”

小乙又吃了一大口水，这次倒是没人再来打断他的话，又听他道，

“他们走的水路，所以，才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而且，还有人刻意把那些个契丹人往相反的方向去引，目的当然也很明确，就是要让大队人马安全撤离！阿亮他爹，应该也就是这其中的一位了，他是为自己的族人而死，值得钦佩！”

阿亮听到此处，双眼立时通红一片，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只是，他仍在强忍，那眼泪，竟又被他活生生的吸了进去！小乙朝阿亮点了点头，又道，

“他们早就做好了许许多多的小木筏，还有，他们万众一心，无所畏惧，因此，才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全部撤离！这样的效率，还真是不比那些训练有素的军武之人差呢！”

童陆问道，

“哎，小乙哥，他对你说，他们是在契丹人来之前还是之后走的呢？！”

小乙回他，

“契丹人刚才赶到，他们已经全都撤走了！又有不少人四处逃窜，为他们争取了时间，所以，契丹人这才没能及时发现大部队的行踪！”

童陆又道，

“可是，这些个契丹人，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呀，他们又怎会突然想要撤走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小乙笑笑，回他道，

“没错，这秘密，也就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