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四六

直至正午时分，小乙几人方才见着阿亮走出了屋门！童陆欲要叫他，话到嘴边，却又是咽了回去！只见阿亮踩到碎雪之中，慢慢抬起了头来！天空又清又亮，多看一阵，眼睛也会受不住，可是，阿亮却是这般看了好久好久，他就似个石块那般，冰冰冷冷，没有呼吸，也没有情感！小乙几人都是站在原处，没有动弹，远远的这般守望着他，几人也都希望，他能早些从那悲痛之中清醒过来！

又过一阵，阿亮总算是把头给放了下来，这一放下，眼泪可就甩了出来！哦，小乙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了，是啊，若是没有抬起头，眼泪就再止不住了！

兰羽轻声说了一句，

“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阿亮这时也往小乙几人这方看来，童陆轻叹一声，回她，道，

“走吧，他也在等着咱们过去呢！”

几人慢慢走到阿亮身边，反倒是阿亮先开了口，对几人说道，

“我爹真的走了，他死之前，还要挣扎着回来，我想，他可能也是想要被安葬在这里吧！”

童陆回他，

“其实，葬在何处，并无太多关系，这也只是给人留个念想罢了！当然，这事还得你来定夺！”

阿亮点了点头，回道，

“我明白，本来爹爹死了，需要设灵祭奠，可是，如今大家都走了，我也不知他们究竟到了何处，总不能带着爹爹再四处奔波吧！还有，那些个契丹人在找寻我族人的下落，若是被他们发现爹爹，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些俗礼，也就免了吧！我想，爹即便知道，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童陆回他，

“嗯，他一定不会责怪于你的！我想，他死在你的怀里，也是无憾了！阿亮，你想好怎么做，就与我们讲，咱们一同帮着你将他安葬了吧！”

阿亮点了几下头，又道，

“离这几里之外，有棵红松，长得高大精神，爹还曾在那里射杀过一只大虫，我想，把爹安葬在那里，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童陆点点头，回他，

“好，那咱们就把他葬在那边！阿亮，你还要准备些什么，我们一齐来帮忙！”

阿亮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笑虽然苦，但也能从中看出他内心的强大，阿亮以后，也必然会与他爹一样，成为他这一族的大英雄！又听他说道，

“没什么可准备的了，爹也曾讲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简简单单，归于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童陆回他，

“好，好，那咱们现在，就送他上路吧！”

小乙与阿亮回到屋内，小乙将门板卸下，放到了阿亮他爹的尸体身边。小乙不忍再看他模样，也是去抬他的腿，二人将尸体抬到门板之上，阿亮又才用他爹自己的衣裳盖到了他的身上，蒙住了头，也就不会再那么叫人心痛了！二人抬着尸体出门，童陆兰羽和小馋三人跟在后头，一齐往阿亮说的那棵高大的红松行去！

并不太远，可是，几人却是走了好久，小馋伤心莫名，眼睛哭得通红！小乙心想，或许，她也并不只是替阿亮伤心！她见了那颗石头和红色的小鱼，便想到了她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她也在担心着自己的父亲，她宁愿一辈子再也不要见他，也不想要与阿亮一样，刚才见面，就是永别！

到了那红松之下，二人把尸体放下，没有什么仪式，阿亮也只向他爹多磕了几个头！这红松果然长得极宽极大，可比周围的树木大出几倍不止，没有夸张，它便是这林中之王！此时虽然那枝叶尚未展开，但小乙也能看得出它夏日的威风！小乙心想，把尸体葬在此处，倒也合适！

阿亮就在这树下选好了向西的一处，这里是家的方向，虽然那里已经不会有人再住下去了，可是，它仍是阿亮的父亲心中念着的地方！不用再说什么，就在这里吧，以后有这红松陪伴着，应该也不会孤单了吧！

小乙帮着阿亮刨土，这红松的根可是又粗又壮，二人在那交错的根茎之中，挖出了一处空穴，把人和木板，一同放了进去！小乙回身，与童陆几人站在一处，静静的看着那方！阿亮最后一次看他父亲，久久不愿将那衣裳盖上！好一阵子，他方才放下了那衣裳，又是跪倒在地，重重的给他磕了几个头！而后，他站起了身，转过头来，与小乙说道，

“小乙哥，天也暗了，还是咱俩一齐来吧！”

小乙点点头，走上前去，二人一同出力，用不多时，便把这地方填平了。阿亮搬来几个石块，堆叠了起来，就算是给他爹做的墓碑了！一切完毕，天也真是要黑了，阿亮起身，再次谢过几人，

“谢谢你们，莫是没有你们，我真是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呢！”

小乙回他，

“咱们都是好兄弟，不说这个！走吧，走吧，再晚，可就真要天黑了！”

阿亮看了那石头一眼，又抬起了头来，轻声问了一句，

“你们说，爹爹埋在这儿，这练红松，会不会长得更大呢？”

小乙认真回他，

“这是当然，你爹最终会与这红松融为一体，他爬至树顶，也能远远的为你们祈福！”

阿亮笑出了声，道，

“是啊，是啊，远远的看着它，便是看到了我爹了！”

停顿了片刻，阿亮与他爹作别，

“爹，我走了，一有机会，我便来看你！”

小乙看到阿亮眼中的坚毅，他觉得，阿亮一定会成为那顶天立地的汉子，就跟他的爹爹一样！

阿亮收拾好自己，这才又道，

“走吧，咱们回去吧，让爹好好歇着！”

这是从一个半大的孩子口中讲出，小乙也是颇感欣慰！

小乙回他，

“好，走，走，咱们接着去做咱们未有完成的事情！”

天色暗得好快，几人行进的速度也是极快，直到看不见任何东西之时，几人方才回到了那屋子！阿亮也是善解人意，带着几人去到了别处，小乙明白他的意思，那屋子死了人，几人再去，心里多少也会有些阴影的，所以干脆换个地方，也是换上一份心情，当然，这里屋子百间，也是随几人挑选的！

经过一日艳阳暴晒，大多的雪也都化成了水，不过，夜里仍是很冷，几人进屋生上了火，这才慢慢暖和起来！这一日心情实在沉重，直到此时，方才发现一日都未有吃过什么！小馋给几人分了东西，几人虽然没有味口，却也还是吃了一些！兰羽吃下一点，倒头便睡了过去，另外几人围在火边，却也没多少话可讲了，这般安静，可是让人很不自在！

还是阿亮先开了口，道，

“我想查清楚爹爹的死因！”

这突然讲出的一句，也是让小乙颇为吃惊。阿亮如此问来，看来他是确定，他爹的死必是人为！对于一个儿子来说，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说的！

小乙回他，

“嗯，我们都会尽力相帮，只是阿亮，我还是希望，你别要让这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阿亮略一思索，回话道，

“我知道的，小乙哥，谢谢！”

小乙突然想到一事，问道，

“阿亮，我问你，这近处的河流，都是流向何处？！”

阿亮回道，

“这里也是有不少溪水，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水弯弯绕绕，流经这一大片林子，之后会汇入一条大河之中。大河一路向北，可是一路走不到头呢！”

小乙看了童陆一眼，又接着问道，

“阿亮，你说，你的族人们，有没有可能是坐着船走的呢？这样一来，也就很难被人发现其行踪了！”

小乙之前一直在想他们是怎样离去的，几经思索，却一直不得！他又想，若是骑马步行，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不留下印记，即便有人刻意清理，再加上积雪帮忙，那也是不可能完全消除掉的！而后来，突然发现了阿亮他爹，他还掉入了水中，这可真是有些奇怪了！小乙与童陆私下也提起过此事，二人都很是不解，后来又说到阿亮他爹，二人方才恍然大悟！没错，若是想要悄无声息的撤离，还不留下什么痕迹，那也只能是走水路了！

阿亮听得这话，立时睁大了眼，说道，

“小乙哥，你是说，他们，他们都是坐着船走的？！”

小乙回答，

“这个我可说不准的，只不过，这是最有可能的了！行船极是方便快捷，古人也说过，顺流而下，一日而千里！这走水路一日，你若在林间穿梭，怕是要走上不止十日！”

阿亮不住点头，又道，

“对，对，小乙哥说得很对，只有坐船走，方才能够摆脱了得那些个契丹人追捕！我的族人们，也必是早就备好了船只，一旦需要，立时就能撤走！”

小乙点点头，回道，

“若是猜得不错，他们也早就寻到了新家，所以，这一次撤离，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些个契丹人！”

阿亮说道，

“嗯，小乙哥说得有理！咱们正不晓得如何追寻，这次总算是有了方向了！”

童陆忽然讲道，

“说到这里，我想，咱们明日还是去这几处溪水边瞧瞧，若是能够寻到你爹的落水之处，那可最好！”

阿亮不住点头，小乙也道，

“对，若是能够寻到，对咱们了解事情真相，也是大有帮助！”

童陆又道，

“而现在，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好好搜寻搜寻，查出真相！”

几人又讲几句，便各自睡去了，这一夜，冷冷清清，可几人也都各有心事，仍是过了好长时间方才睡着！这个时候想起，要是人人都像兰羽那般，其实也挺好！

转过天来，几人都是起了个大早，只有兰羽仍在睡着，只是，也等不了她了，小乙把她抱起，抬到了马背之上！随意吃些东西，这便去搜寻线索了！小乙凭着记忆，带着几人一路寻去，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算是寻到了第一个线索！虽然不很明显，但小乙确信，这就是阿亮他爹从水中爬出的地方！呵，阿亮他爹在那个时候，仍是十分的清楚，他选择上岸的地方，也是十分的隐蔽，而且，那里也常有人带着马儿过来吃水，即便有人发现，那也很难分辨得出！

童陆看着这溪流，因那雪的缘故，应该也是比往日大出了数倍不止！此时的水有五尺来宽，深处也是有个一人来深！再加上水流极快，人若是落下水去，可是不容易起来的呢！童陆思索一阵，又才说道，

“这水如此湍急，我想，你爹不可能是逆流而上流过来的！所以，咱们往上游过去，一定能够寻到线索！”

确定了方向，阿亮的心里，也是安稳了许多，听他回道，

“没错，一定能够寻到线索！”

说完这话，几人逆着这溪水向上，一路追踪了上去，几人也注意这临近水边的地方，是否还有留下过别的痕迹！只是，这样一来，行进的速度可是更慢了，直到正午时分，兰羽醒来，依旧没能寻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几人来到水边歇息，正好也补充一些食物！兰羽睡醒之后，可是格外的精神，这可又上又下，跑来跑去的！还好这地方路不好走，马儿跑不起来，要不，还真就没人能够追得上她了！她没有骑马，小乙倒也还算放心，也就懒得去搭理她了！小馋则是拿了吃的，紧紧的跟到了她的后头！

几人正要说话，却忽的听到兰羽大叫了一声，

“喂，你是谁，快出来，我可看到你了！”

小乙几人听得这话，立时翻身而起，小乙一马当先，冲到了最前边！兰羽离得虽然不远，但也是消失在了小乙的视线之中，小乙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他想，若对方是个人还好，那要真是碰到一头猛兽，待小乙赶到，怕是来不及了！

小乙大吼一声，也是想要把对方吓退！

“呔，给我出来！”

这一声喊，好大气势，若是真有猛兽之类，或许也是要被小乙吓一大跳吧！小乙飞速前进，很快就看到了兰羽和小馋！二女挨在一起，眼望着远处，小乙见着了她们，这才放下了心来！他很快来到二人身边，大声问了一句，

“发现什么了？！”

兰羽指着前方树林，回道，

“那林子里边有人！”

小乙往那方看去，空空如也，什么也见不着！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会相信兰羽，她绝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乱说！

小馋也是轻声说来，

“小乙哥，我也看到了，虽然不很真切，但我确定，一定是个人！”

小乙微微点下头来，回道，

“好，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阿亮和陆陆过来，我一人过去看看，那个又是何方神圣！”

小乙提着棍子，小跑着往那林子过去！小乙当然不会怕他，即便真要打上一架，那也没什么要紧！他很想把那人找出来，好生问个清楚！小乙一边跑着，一边喊话，

“快出来，看到你了，快出来！”

小乙进了林子，这些树木并不很大，看上去可是像是后来生起的！林子里边，有种奇怪的味道，小乙却是一时分辨不出来！又往里行了少时，小乙又才放慢了脚步，他感觉到那味道越发的浓烈了，所以，他以为已然十分靠近到藏匿着的那人了！小乙确定无疑，慢慢停下了脚步，又道，

“快些出来吧，你要不是坏人，我自然也不会对付你的！”

没有动静，不过，小乙已然感受到了那人的气息，没错，就是在那一棵稍大一些的树木背后，而那奇怪又恶心的味道，也正是从那地方传来！小乙又往那方近了一步，又问，

“快点出来，我可没这耐心啊，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出来，可就别要怪我下手太狠了哟！”

小乙一边数着，一边观察着那方，

“一……二……”

这刚才要数到三，可就听到了对方的求饶之声了，

“不要，不要，我出来，出来！”

小乙对他讲的契丹话，他也是用相同的言语回应，而且，很是纯熟，这样看来，多有是个契丹人了！小乙脑子里边飞快运转，这人竟是契丹人，他又为何会待在此处，再看这周围，似乎也没更多人，他一人待在此处，是不是太奇怪了！小乙又一想，这林子离那水边也是不远，会不会是这家伙暗中伤害到了阿亮他爹，才叫他落了水呢！小乙越想，越是气愤，立时就要看那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小乙大喊一声，

“快给我出来！”

语气态度可不甚好，也是把那人吓得够呛！那人很快从树背后探头出来，小乙一眼见着，竟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长得不错，眉清而目秀的，虽然头发和脸面都有些脏乱，但也是能够看得出来！小乙见他这般，也不像是个武人啊！他还有一条腿挡在了树背后，也不知还有什么计较！

小乙又问一句，

“怎么，那条腿是动不了了？！”

那人表情僵住，用颤抖的声音，回道，

“英雄，我，我只是个过路的，过路的啊！我这腿，受，受了伤，并，并无什么特别，特别之处！”

他倒也还能讲得清楚，确实不易！

小乙咦了一声，又问，

“伤了？嗯，提出来，给我看看！”

那人有些勉强，不过，他见小乙这般厉害，当然也只能听话了，他用一只脚跳了出来，小乙一看，呵，另一条腿裹了好些布条，可都被染成了紫黑颜色！这般看来，他可不大会包扎来着！小乙见得这个，也是明白了，为何这林子里边会有那般味道，应该也是这条伤腿散发出来的了！

小乙问他，

“哎，你又怎会在这？！”

那人张开了嘴，回话道，

“我途经此处，被大雪困住了，后来要走，却是一脚踏空，从那山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可更是走不成了！大侠，大侠，今日见到了你，我便有救了,有救了啊！”

小乙又是仔细看了看他那伤腿，似乎真是伤得不轻！小乙虽然不大能够相信他，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回了他话，道，

“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让他们带匹马儿过来载你！”

小乙回头，唤了一声，

“喂，过来吧，是个伤到腿的家伙 ！”

童陆等人听到这话，一齐往这方赶了过来！几人都很好奇，这个躲到了林子里边的，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兰羽撒丫子跑了起来，第一个赶到了小乙身边，一见那人扶着林树单腿站着，也是愣了愣神，问他一句，

“我说，你见了我，怎会如此害怕？我可是个女人啊，难道还能吃了你么？！”

那人脸色不大好看，不过，人是保持着微笑，回话道，

“不，不，我只是有些，有些害怕罢了！我不知你们是敌，是友，所以，所以也只能先躲起来的嘛！”

兰羽笑呵呵回他，

“哦，原来如此啊，倒是我把你给吓着了啊！对不住，对不住啊！”

那人回道，

“姑娘言重了，言重了！”

兰羽回头，笑着与后边人讲道，

“喂，是个男的，长得还不错，应该不是坏人，快来，快来！”

小乙很是无奈，这话真是用不着你来说！

兰羽转头过来，又对那人讲道，

“我说，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啊，好像是断了，对么？！”

那人回道，

“是，是断了，可是走不得道了！今日遇着你们，也是我命不该绝啊，谢谢，谢谢啊！”

兰羽笑呵呵说来，

“好说，好说，来来，叫我看看，你这腿还有没有救！”

那人有些吃惊，问道，

“姑娘，你，你还会治伤不成？！”

兰羽乐得合不拢嘴，回道，

“当然啦，看得多了，不会也学了个八成嘛！”

这家伙，竟也能说出这话来，真是没脸又没皮了！兰羽这就要替对方瞧伤，小乙当然也没拦着。那人慢慢坐到了地上，小心翼翼把那伤腿放到一旁！兰羽凑了过去，刚要伸手去动，可是，她的手却是停在了半空。为何如此，只因她听到了一人说话，

“阿昊哥，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