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四五

已然临近天亮，几人都是昏昏欲睡，突然，有一声音响起，似是喊出了声来，

“小亮，小亮……”

小乙立时睁开了双眼，一眼就见着了阿亮，他正用双手抓着躺在身前的父亲！他虽然仍是眼着双眼，但嘴里在叫喊着阿亮的名儿！阿亮轻声回着，

“爹，爹，你醒了啊？”

阿亮他爹似是听到了这回应，脸上抽动了一下，这才不再继续叫了！阿亮仍在轻声唤着，

“爹，爹？”

阿亮他爹又是睡了过去，只不过，这次睡得，算是比较安稳了！

小乙轻声说来，

“阿亮，你应该没事了，还是歇歇吧！”

阿亮回答，

“小乙哥，我没事，没事的！”

正说着，阿亮他爹却是突然睁开了眼，而后迅速坐立了起来，可是把小乙也给吓了一大跳！阿亮忽见自己的父亲起身坐起，也是大为欢喜，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来，

“爹，爹，你醒啦，你醒啦？！”

阿亮的爹爹眼中迷茫，似乎没能认出阿亮！他歪起了头，又是盯着阿亮瞧看了好一阵子，方才又开口说话，

“小亮，小亮，是你么，是你么？”

阿亮喜极而泣，回他道，

“爹，是我啊，是我啊！”

阿亮跪到他爹面前，二人拥抱在了一处！阿亮一个人跑出来寻找父母，也有个把月了，今日总算寻到了，小乙也是替他高兴！

阿亮一边笑着，一边问他，

“爹，你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呢，还掉到水里去了呢？！”

他爹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回了他的话，道，

“小亮，把你一人扔下，爹爹对不起你！”

阿亮放开了他，二人对视，可是，小乙却觉有些奇怪，他爹的眼里，似是蒙上了一层薄冰那般，而且，看上去又是十分的浑浊，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呢！只是，他现在还能说话，似乎又没什么问题，所以，小乙没有讲话，静静听着！

阿亮回答，

“爹，我没事，你这不也回来接我了么？！”

他爹嘴角一扬，似是笑了一下，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原样，又听他道，

“小亮，我们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这时才与你说，你不会怪我吧！”

阿亮回答，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爹又道，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可是不能随便乱跑了哦，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们的族人！”

阿亮不住点头，回道，

“爹，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阿亮他爹又道，

“你已经不小了，以后族里的事情，也有你的一份，你可要多为大家考虑考虑，自己的得失，算不得什么，族人的利益，才是最大的事情！”

小乙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讲不出来！他身边的童陆也已经醒来，听着这话，也是一脸的懵！

阿亮又道，

“爹，这些我都记下了！你说说你自己啊，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痛呢？！”

阿亮他爹又继续讲话，

“你的哥哥姐姐，他们都已经成了婚，也有了孩子，接下来呀，就是要为你来安排啦！你呀，多生几个，让咱们一族发展壮大！”

说到这个，阿亮可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了，特别是被小馋看着，可是让他羞得不行！小乙心头好笑，这阿亮，怎么比小馋还要容易害羞呢！

阿亮还是小声回了话，道，

“爹，我，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小乙童陆听得这话，也是相视而一笑！

阿亮他爹又道一句，

“小亮，照顾好你娘，知道么？！”

阿亮一愣神，又是狠狠点下了头来，回道，

“爹，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一定！”

阿亮他爹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又道，

“我们的新家，是在那一片山水之间，真是美极了！去到那里，咱们可是再也不会忍饥挨饿了！我们也一定会壮大起来，以后绝对不会被人肆意欺凌！”

阿亮听得这话，也是心生欢喜，问道，

“爹，咱们的新家又在哪里呢，你带我去看看嘛！”

阿亮他爹却是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又道，

“只是，以后要是想了，也是不容易回来了！”

阿亮又道，

“没关系，想要回来，那便回来，没有谁能管得着咱们！”

阿亮他爹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他就这般直挺挺坐着，看上去稍显怪异！阿亮笑呵呵扶住了他的胳膊，又道，

“爹，你太累了，再多歇会吧！”

阿亮扶着他爹躺下，他爹与先前一样睡下，呼吸仍算平稳，阿亮安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是增加了不少！小乙三人也替他高兴，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童陆打趣他道，

“阿亮，你爹对你的期望还满高的哟,你可不能辜负了他哟！”

阿亮咧嘴笑起，回道，

“嗯，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阿亮傻呵呵的笑起，真是有趣得紧！

小馋问道，

“阿亮，我怎么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呢！”

阿亮回答，

“哪里不对呢？！”

小馋咬住嘴唇，又看向阿亮他爹，片刻之后方才又道，

“你刚才与你爹讲话，我怎么觉得，他一直未能和你正常交流呢！你仔细想想看，你的问话，他从未回答，而他，也是只顾着自己来讲，感觉不论你回他什么，他都一样会这般来说！”

阿亮张开了嘴，久久不能言语。他伸手抓住他爹的手，那手也是暖的，这个不会有假！阿亮又是歪着头，盯着他爹瞧看了好一阵子，又才说道，

“我，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啊！”

小馋长长出了一口气，又道，

“哦，那应该是我错了吧！”

这话刚一讲完，兰羽突然坐了起来，两眼睁得老大，眼珠子也是转个不停，突然见到阿亮他爹，立时弹跳了起来，指着他大喊一声，

“哎哟，哪里来的死人哟！”

阿亮脸色略有变化，小馋见着，也是连忙站起，来到了她身边，与她解释，

“姐姐，这是阿亮的爹爹，他昨夜过来，可是被冻坏了，这时好多了，没什么要紧的了！”

兰羽呼呼喘了两下，又是笑了起来，说道，

“哦，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你们从哪儿带了个死人回来！没事了，没事了，哈哈，阿亮，你别介意啊！”

阿亮朝兰羽笑笑，也是没有放在心上！童陆慢慢站起了身来，笑着说来，

“这屋子里可是闷得很，要不咱们到外边走走，让阿亮和他爹单独待会儿？！”

兰羽第一个同意，说道，

“好啊，好啊，出去走走也好！”

这话讲完，小乙四人慢慢走出了这屋，里边就只剩下了阿亮和他爹了！也是，给他们多点空间，他爹应该也会好得快些！

出得门外，兰羽心情大好，见着四周都还有不少残雪，于是四处奔跑玩雪，好不快乐！小馋与她互扔着雪球，呵，反倒是小馋占得上风，打得兰羽落荒而逃！这些被遗弃的村子之中，多了一些欢声笑语，却又更加让人感到凄凉了！

小乙童陆慢慢走着，说些闲话，童陆讲道，

“小乙哥，你说，阿亮他爹又是为什么落入水中的呢？！”

童陆仍在关心这个，他一直未有想通，所以想要与小乙商讨一番！小乙想了想，回他，

“会不会是夜里太黑，一脚踩空，这才掉入水里的呢！”

童陆微微摇了摇头，回道，

“我看不像！我总觉得，他落入水中，不那么简单！只可惜，刚才阿亮问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能讲得清楚！”

小乙点头，回道，

“是啊，我也觉得很是奇怪！你看他的眼睛，一片朦胧，似是仍在熟睡那般，根本就没能醒转过来的嘛！亏得阿亮与他说了好一阵，或许人家根本就没能听着！”

童陆也道，

“可不是么，我也是一样的感觉！不过，他二人一言一语，或许也是把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全都说了个清楚！对于阿亮来说，倒也挺好的！待他真正醒来之后，一切嘛，也就都会好了！”

小乙笑着问他，

“陆陆，你说，小馋和阿亮，他俩会不会有机会？！”

童陆哈哈大笑，回道，

“我也正想说这个呢！你想啊，小馋的父亲，和阿亮的父亲，或许真是一对异族好兄弟！二人若是能够结合的话，双方的父母，应该也都不会反对吧！”

小乙也是不住点头，又道，

“可不是么，我现在越看他二人，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呵呵，害得我现在都没办再取笑他们了，要不，都以为这是事实了！”

童陆微笑着，又道，

“其实也不错呀，阿亮为人实在，小馋如今也没个去处，若是真能与阿亮结成一对，自是极好的！阿亮对人，那是没话说，小馋若是真的跟了他，也一定不会吃苦的！”

小乙笑道，

“是啊，是啊，若真能成，那便最好！嗯，要不，咱们趁合适的机会，也给他二人撮合撮合？！”

童陆笑笑，回他道，

“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哈哈，哈哈！”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用不多时，可就围着这屋子走了好大一圈！忽又见着兰羽和小馋，他二人又才靠近过去，与她们一同打起了雪仗！小乙当然是最厉害的，不过，他也只拿出一只手与她二人作战，哎，这般看来，倒是实力相当了！

几人玩了一阵，兰羽叫小馋在这雪地之中围起了好大一堆火，几人就在这火边又唱又跳！小乙本来对这没什么兴趣，可是，听着二女欢声笑语，竟也被她二人所感染到，而后四人一齐围着火都，跳起了舞来！小乙心中欢喜，一个没注意，竟然又被那兰羽的雪球打了个正着，满脸都是雪沫，小乙也是哭笑不得！小乙正欲反击，却又猛的听着远处有人大喊起来，

“小乙哥，你们在哪儿，我爹不行啦，我爹不行啦！”

小乙几人正自欢笑，忽而听得这话，可都被惊得不行！小乙略微愣了愣神，而后迅速抬起腿来，直往回飞奔了过去！没错，是阿亮在叫唤，而且，他的声音凄厉，又是害怕，又是痛苦！童陆三人则是紧紧跟在后头，也是先后赶了过来！

小乙大喊一声，问道，

“阿亮，不是都好转了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亮哪能再说出口，只能叫得出“小乙哥”三个字！

小乙迅速赶到，一把抱住了瘫坐在门口的阿亮，他往里瞧看一眼，心里也是凉了半截！只见阿亮他爹脸上已然没了红润颜色，这般模样，可不真就似死了那般么！他的周围，也没任何异常之处，突然就这般死了，真是奇怪得很！

小乙扶住了阿亮，又问，

“阿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亮哭喊着，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爹，他，他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他的手也凉了，身子也凉了，就，就只在眨眼时间之内！”

小乙扶着阿亮往里去，兰羽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们一见得阿亮他爹，也是相当的难过，即便如兰羽这般没心没肺之人，也没有讲出一句话来！

小乙伸出手去摸了摸阿亮他爹，呵，果然身上的体温在不断流失，这时虽然仍有些温度，但已然没办法止住这般趋势了！小乙再看他的脸和脖颈，颜色慢慢暗淡了下去，伸手去探，也是再感觉不到他的鼻息！小乙掀开他的衣裳，呵，这身上的皮肤，竟是变成了青紫颜色，要知道，这夜里可是他给换的衣裳，那时可不是这般样子呢！小乙又一想，哎，难不成那时是冻得太厉害，所以没能显现得出来！而把他抱到了屋里之后，温度上来，这才慢慢表现了出来！小乙心想，都怪自己不会治病，要不又怎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童陆在旁边站着，也是看了个清楚，他疑惑问上一句，“阿亮，你爹这是受了内伤啊，这伤在了内脏，很难治了！”

兰羽突然讲道，

“我有山参，快，快给他吃点儿，没准还能有些用处！”

兰羽竟是能把自己的参给贡献出来，这觉悟也是长了不少！小乙招手唤她过来，兰羽已经扯下了几条根须，递了过来！小馋连忙说道，

“这个样子，也只能给吃点儿水呢！我去弄，我去弄！”

兰羽把参须给了小馋，小馋拿了水给搅拌了起来，弄碎之后，方才又取了过来！阿亮帮着把他爹的嘴巴掰开，小馋给喂了那参汁进去！众人都希望能够有些用处，可是，那汁水根本就喂不进去，一连试了好多次，也只喂了一点点而已！即便有火，他的身子也开始僵硬了，小乙知道他已经没有可能再活过来了，于是慢慢起身，退到了阿亮的身后，轻声与他讲道，

“阿亮，你爹他，他已经去了，你，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小乙说出这话，心中也是十分的难过！讲出这一句之后，他也是难过得不行，再也讲不出话来！童陆也是红了眼，不住眨着眼睛！兰羽和小馋，则是抱在了一处，轻声哭出了声来！这时的阿亮，反倒是比其余几人还要镇定，他抚摸着他爹的手，轻轻道出一句，

“爹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放心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小乙更是难过得不行！他转过了头，慢慢走至门边，看着外边的碎雪，这才略微好受一些！

童陆扯了扯二女和小乙，把他们带到了门口，而后回头，向着里边道出一句，、

“阿亮，你跟你爹说说话，准备好了，便与我们说上一声哈！”

阿亮没有回他，只是轻轻点下了头去，小乙几人方才出了这屋！

小乙几人都是无比的震惊，你想，在不久之前，他的气色可是相当的不错，而且，几人也没在他身上看出什么问题！这突然之间，他便断了气，又是朝谁说理去呢！当然，这对阿亮的打击才是最大的，他本来正庆幸能与自己的父亲在此处相见，可谁曾想，这一见面，便是永别！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落了气，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残忍的了！

童陆说话，话语之中也是带着哭音，

“怎么，怎么这么个大活人，就这般没了呢？！”

小乙摇头不止，回他道，

“谁知道呢，或许如你所讲，他是早就受了极重的内伤！而那冰雪，让他的伤势展缓，未有立时爆发出来！”

童陆回道，

“虽是如此说法，但我仍是不敢相信，本来已经有所好转的一个人，又是在瞬间就失去了性命！”

小馋哭得眼红红的，抽泣着回道，

“要是，要是咱们早些发现，会不会就能够避免了呢？！”

小乙又在摇头，回她道，

“我想不会！他走得如此之快，可是咱们始料未及的！若真是伤到了内脏，那也必是十分的严重了！咱们几个，根本没有办法去治好他的！所以，小馋你完全不需要自责！”

小馋又是趴到了兰羽的肩头，呜呜哭泣不止！兰羽抹了一把泪，此时还算镇定，而后问来，

“又会是谁伤到阿亮他爹呢？！”

童陆回她，

“这个啊，可就更不好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个儿摔到的，咱们现在可是不好判断！不过，咱们之前也是检查过他的身子，似乎没有硬伤，啧啧，这个可就真的奇了怪了！”

小乙又道，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本身早就有着重伤，只是这一次落水之后，方才突然爆发，要了他的性命！”

童陆回道，

“嗯，小乙哥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总之，落水这事，可是促成了他的死亡！哎，若他真是自己落到了水里，真就是上天在要他死了！”

兰羽听了这话，又是思索了一阵，而后方才又道，

“那你们说，他的伤，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冉将军打的呢？！”

兰羽突然提到那个冉将军，小乙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不过，若真是那什么冉将军干的话，阿亮他爹，也没可能会毫发无损了，多有是直接被砸烂了身子！兰羽提到这冉将军，又让小乙想到一事！你想，阿亮他爹，应该是与小馋的爹爹有着莫大的关系，而这一次，他也很有可能是在帮着小馋的爹爹保护那什么镇南大王！若真是这样，那他的死，虽然很小机会是那冉将军直接动的手，却多有是那些个契丹人所造成！那么，对于阿亮来说，这些个契丹人，便是他的杀父仇人，这双方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会有所缓和了！

小乙长出一口气，说道，

“哎，这人生在事，不如意事十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亮他爹虽然没了，这也是他必须要接受的现实！我想，他是个好孩子，很快就能想通，这也是他的生命之中所需要经历的！希望他经此一事，会突然长大了吧！”

童陆不住眨眼，把那即将掉落出来的眼泪又给弄了回去，而后，又听他说起，他这一次，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

“咱们也不必太过伤感！我只希望，阿亮不要让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不该承受这许多，不该把这仇恨带到自己将来的生活之中！”

小乙点下头来，又道，

“是啊，他爹那时朦朦胧胧之间，也是说过这个，他说起他们的新家，也是欢欣鼓舞，或许他也是想要对阿亮说，要去追逐那样的美好吧！”

兰羽也开口说道，

“没错，我也不想看到他一直深陷于仇恨之中！嗯，接下来，咱们帮着阿亮，把他爹埋了，再带着他，去寻找他们的新家！以后，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为这恩怨所烦恼！我想，阿亮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明白的！”

小乙转过了身，看向那屋子，屋里的一对父子，已然天人相隔！小乙知道，阿亮一定还有好多话需要对他的父亲来讲，所以，他们离得远远的，叫他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都讲完！他想要哭，那便哭吧，哭完之后，就是一个大男子汉了！

阳光耀眼，它轻轻的洒在了几人身上，几人身子都是暖暖的，可心里，却又更加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