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六〇

张山和李石仍一齐把头磕到石面，一声闷响，用力可是不轻哦！小乙明白，仅凭他二人，是绝对想不到这样来讨好皇上，他二人每次出现，都是让人大感意外，可是你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有毒神为他们出谋划策，自然容易太多太多，不过，还得他二人有极强的领悟能力，方才能够做到这般程度！

李石开口，带着哭腔说话，

“皇上，我们把，把姑娘安置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到她！”

小乙微微闭上了眼，也是一阵心痛！沈沐阳定是死了，要不，皇上也不可能那样伤感，这样深情，演不出来！沈沐阳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皇上应该也是会后悔的吧！哎，不过还好，皇上算是振作了起来，沈沐阳若是九泉之下能够见着，也定会欢喜的！

皇上只是点头，一直点头，眼中没了泪，看来也是流尽了吧！

“好，好，带我去看看她吧！”

张山和李石一齐磕头，张山回话道，

“皇上，我背你过去！”

皇上向他眨了眨眼，回道，

“好，那就辛苦你了！”

皇上能说出辛苦二字，实在不易！张山往前两步，转过身来，皇上便要扒到到后背上去，旁边人劝阻，皇上却是再听不进去了！算了，就让他去吧，就如拓跋将军所说，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想到此处，小乙回道望去，却是不见他的踪迹！小乙问身边人，都就不知道！他心里有种异样感觉，必要把他找着才行！小乙本想再去看看沈沐阳，可她已经有她的皇上了，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先把拓跋将军寻着再说！

这雪仍是那么大，地面之上，早已堆起了厚厚一层雪，要在这样环境之下找到一人，可是不易啊！小乙冷静思考，或许，他是离开了吧，也是，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也不再奢望皇上能够再次重用于他，而他自己，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权利与**！所以，他多半是趁着人多杂乱，离开皇宫了！小乙四处寻觅，始终未得，确定了这一点！

小乙没与任何人说，便独自离开了皇宫，路倒也好找，毕竟有那许多马蹄印，想要找错都难！出了皇宫，仍是风雪满天，似乎这老天都在哀怜沈沐阳！小乙长出一口气，吹开了眼前的飞雪！

突然，听得远处有马蹄声起，小乙下意识往侧方闪开。马儿飞奔，飞速入了皇宫。有个三五十人，模样装扮与之前那些重骑大有不同，应该不会是一路人！而这一队人马过后，又有几只小队前往，小乙也是远远躲开，尽量不与他们碰面！小乙心想，这些位，应该都是来驰援的，这一局，算是落下了帷幕！现在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人占得太大便宜！毒神，他赢了，彻彻底底的赢了，可是，他却又走了，就似他从未来过那般，要说他得到了什么，也许就只有内心的满足罢了！皇上，他的皇位是保住了，但是，失了沈沐阳，对他也是极大的打击！这往后，也不知他又会怎样，是就此颓废下去，随意找个皇子继承了皇位，又或是，反而激起了他的能量，为这帝国的将来鞠躬尽瘁！再看那些个重装骑兵，他们也没能想到，突然而起的暴雪，让他们的计划全都落了个空，不仅如此，他们还损失了许多人，与皇上撕破脸后，这将来的路啊，可是不好走了！再看这许多江湖好手，被毒神的雪沫弄得动弹不得，那不也是受尽了侮辱么，还好后来毒神又发了慈悲，方才让他们解脱出来！哎，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怕是也都丢不起这个脸的！现在想想，得到好处的，反倒是毒神手下的那些个小喽啰了，其中最甚者，该是那张山与李石了！很奇妙，这坏人突然之间成了英雄，还赢得般彻底，小乙想到此处，也是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乙不知又要往何处去寻，突然，脑袋里边浮现出昨夜情形，那么多人，为了营救拓跋将军而死，拓跋将军既是走了，或许也会到那边看上一眼吧！没错，就是那儿了，小乙知道，去到那边，定能寻着他！

城门守卫又是换了人了，如今不让进出，小乙想要出去，也是费了翻周折！这时，雪终于小了下来，也能看清远些了，哦，这外边一片冰雪世界，就似撒了一层白银那般！有几处明晃晃的，还有些扎人眼！人说瑞雪兆丰年，也不知明年会不会有个好收成！小乙也想不了这许多，直往那方奔走而去！临近之时，却是见得那地方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几位似是军武之人，应该也是听闻此处出了命案，所以才会过来的查验的吧！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乡民，有些为了看热闹过来，当然，多有还是被带来问话的吧！小乙远远瞧着，没有认得的，自然也不会有拓跋将军了！

难道，他没有过来么？小乙略有些失望，不由得往四周看去。猛的见着不远之外的小山，立时让他行动起来！是啊，从那山上，便能把这里的一切都看个真切！拓跋将军毕竟是被皇上亲自头押的，此时明目张胆回去，也是欠些讲究的！所以，若他真的过来这方，多有还是上了山去！

想到此处，小乙又是加快了步伐，雪已极厚，实在不好走，小乙上到山上，可是用了不少时间！几番寻觅，仍是毫无收获，小乙略显沮丧，站到一处石面，看向那夜里一场恶战之处！那些人，变成了一个个小点，只能勉强看到脸形，至于长成什么模样，可是不知晓的！死人被码放得整整齐齐，一百多个，叫人触目惊心！

小乙慢慢闭上了眼，轻声道出一句，

“拓跋先生，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这话讲完，一股阴风吹过，竟是从上而下，从小乙的后颈处灌了进去！小乙身子一哆嗦，又道一声，

“什么鬼玩意！”

这话刚一讲完，却是听得有人言语，语气可是不大好的，

“你小子还敢骂我，信不信我抽你两嘴巴！”

小乙一听这话，欣喜若狂，他猛的睁开了眼，朝那声来处看去，呵哟，一个雪人坐立在树旁，若是未有靠得极近，又哪里看得出来呢！小乙乐呵呵直奔过去，大笑出声，道，

“拓跋先生，你果真在这儿啊！哈哈，我本还想再骂上两句的，怎知就只这一声他娘的，你就受不了了！”

没错，这人正是拓跋将军，他坐的那位置，刚好能够看到那几间屋子，他被关在那地下数月之久，当然记忆犹新了！他的身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身后的树木又在为其遮掩，从别处看来，确实是很难发现他的！

小乙又道，

“怎么，你真想在这儿坐一辈子？！”

拓跋将军回道，

“嗯，那样不好么？！”

小乙回他，

“好倒是好，但你又怎么坚持得住呢！”

拓跋将军回道，

“嗯，当然坚持得了！”

小乙不知他为何这般说来，不过，他也不想要深究，于是与他说些其他，道，

“东京城里已经没见多少人了，或许也是雪太大的缘故吧！援军也来了，应该不会再有危险！哎，出了这么大事，可百姓们，似乎也没觉出太多异常，或许，又能这般继续下去了吧！”

拓跋将军笑笑，回他道，

“这样当然最好了，如从前那样，人人守着本份，仍是那太平盛世！”

小乙站立在拓跋将军身边，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又道，

“是啊，盛世太平！没了毒神，除去叛军，可能还会比以往更好一些吧！拓跋先生，你会不会有不甘呢？！”

拓跋将军没有立时回应，待了好久，方才说话，

“会，当然会有！不过，也都无所谓了！人嘛，总会要向前看嘛！”

小乙笑笑，又道，

“也是，无官一身轻，就如黄大人那般，做了这灭火队长，也是乐在其中！哦对了，刚才见着他，他还向我问起你呢！拓跋将军，你就不去与他叙叙旧么，要知道，他为了救你，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拓跋将军轻笑一声，回道，

“不去了，不去了，去了，反倒是给他多惹麻烦，他啊，好好做他的运屎官，年老了，能够回乡颐养天年，那也不错了！”

小乙回道，

“嗯，不去也罢，不去也罢！那，我就在这陪着你吧！”

拓跋将军笑笑，又道，

“小乙啊，你在这世间，最留恋的是什么？是人，是物，又或是其他？”

小乙思索片刻，回他道，

“可能，还是人吧！嗯，拓跋先生，你怎会突然问起这事来！你，你又留恋着什么呢？！”

拓跋将军缓缓闭上了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回他道，

“我是军人，可能会有所不同吧！我最最留恋的，是在战场之上，与兄弟们的生死情谊，是两军交战之时的绝命怒嚎，是驱除敌患之后的醉饮狂欢！呵呵，在敌人看来，我们个个都是嗜血的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咬食干净！”

小乙轻叹一声，回他，

“而对于大宋的子民来说，你们又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拓跋将军又道，

“哎，不提了，不提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小乙笑着回他，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咱们现在不都出来了么，想要去哪儿便去哪，谁能管得着！再说了，你也算是救了皇上一命，他也好意思再来为难你？！”

拓跋将军道，

“怎么说呢，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小乙觉得他很是奇怪，于是走往他这方走近一些，一见他那双眼睛，立时惊呆！只见他眼中，除了黑色之外，已然没了更多的颜色，小乙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可是被吓得不轻！而他的脸上，那青紫颜色，也不是被冰雪冻的，那是从骨子里边散发出来的，任谁都无法假装得来！

小乙抓住拓跋将军的双肩，急急问来，

“拓跋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可别要吓我啊！”

拓跋将军笑着回他，

“没什么的，我啊，是个罪人，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让我自己慢慢死去，也算是对得起我了！”

小乙眼中含泪，又道一声，

“你，你是毒了，一定是中毒了！不对啊，这之后，你又怎会中毒呢？！”

拓跋将军回他，

“这个嘛，就无须深究了吧！小乙，我是不行了，待我死后，就把我葬在这儿吧，面朝西方，叫我能够看到故乡！”

小乙知道，拓跋将军来自极远的西北之地，他在死前，提出这个愿望，小乙也是能够理解的！可是，他怎么又中毒了，小乙还是要问个清楚，

“拓跋先生，你说，你又怎会中了毒呢？！你说啊，说出来，咱们再想办法，一定会有用的！”

拓跋将军不住摇头，回他道，

“不必了，不必了，这毒啊，无药可解！”

小乙又问，

“是不是你出来之后，又遇到了毒神，他又对你出了手？！”

拓跋将军笑道，

“不是，不是，这下毒之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乙一愣神，而后回道，

“你是说，这毒是你自己吃下的？你，你这是疯了不成，怎会想要自杀呢！你可是将军啊，一身的正气，一身的武艺，就这么死了，你甘心么？！”

拓跋将军微微摇了摇头，他头顶之上的积雪稍有松动，滑落了一些下来，又听他道，

“我是不甘心啊，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乙伸手过去，拍落他身上的积雪，他从后方一把抱住拓跋将军，想要带他走，

“走，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拓跋将军却是十分淡定，只是轻轻笑起，回他道，

“这又是何必呢！放下吧，放下，我的好女婿，听话，啊！”

小乙悲愤无比，听到这一声好女婿，亦是再忍不住，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外边极冷，那泪，竟也是冒着热气，落到雪中，又是打出好些孔出来！

小乙又问，

“这是怎么回事，你总该让我弄明白吧，要不，要不我又如何与瑶儿交待呢！”

拓跋将军轻叹一声，又才回他，

“好，好，我便告诉你吧！这药，我是一直带在身上，众未离过的！你应该想要问，皇上抓了我，自然会把我的全身搜个遍，不可能让我再藏着东西！不过，我藏的这位置，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没错，这东西，是藏在我的牙中，已经好些年了！”

小乙大惊，又问，

“藏在牙里？这怎么可能？那，那又是如何能够避免吃喝之时吞入腹中的呢？！”

拓跋将军回他，

“这也简单，药物周围裹上了一层特殊材料，它遇水不化，又是十分的坚硬，若非把牙根咬断的力道，可是绝难将其破坏的！把它藏入牙中，也是想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至少，让自己能够选择自己的死法！”

小乙很是伤感，又问 ，

“那，那你为何又地在这个时候，吃下这药呢？！”

拓跋将军摇头回应，又道，

“不，我已经吃下好长时间了，所以，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够治得了了！”

小乙抹了一把泪，又道，

“你，你，是存心要死，谁又能拦得住呢！”

拓跋将军笑笑，回他，

“我若不把它吃下，这大宋，可不是已然变了天了么！”

小乙直立起身来，凝视着这张将死的面目，又问，

“到底怎么回事？”

看他模样，似乎毫不在乎，更是笑着来答，

“这药不能算作毒神，他能让你的力量瞬间提升，不过，我这一次，吃下得可是不少，所以，待我力竭之时，也就是我的死期了！嗯，你一定想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奇药物，别说，我之前还不相信，今日用了，确实是大开眼界！”

小乙口中念叨，

“为什么，为什么！”

拓跋将军安慰他道，

“小乙啊，你莫要伤心，我是自愿的，怪不得别人！你想啊，我被困了这半年，已经干瘦成那般模样，又哪有力气与人对打呢！即便能够打出几招，又怎么可能长久！所以，我出手去救皇上，也只能用上它了！再说了，毒神那时也没给我解药啊，我也只能试试看，或许它能管些用处！后来，果真如我所料，它给我带来了丰沛的力量，叫我能够多扛一阵！后来你也见着了，我果真是恢复了当年之勇！怎耐，以一敌多，又得多护着皇上一些，所以，才会打得那般难看！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你把那长棍枪头给了我，呵，这玩意可真是生猛啊，难怪这世上习武之人，都想要得到绝世神兵！确实，它对一个人的提高，可不是一点半点！”

小乙又问，

“所以说，你早就铁了心，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救皇上！那么，皇上知道这个么，他，他还会对你百般为难么？！”

拓跋将军不住摇头，笑着回他，

“跟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他怎么看我，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无关！还是那一句，一切都是我自愿，别人怎么样，我都无所畏的！”

小乙一时难过，讲不出话来！拓跋将军轻咳一声，声音也是又小了许多，又对他讲，

“我啊，也就这一小会了！本以为，自己就这般默默死去，不牵扯任何一人，没想，还是被你找着，安排你陪我度过这人生最后时刻，老天爷也是善待我的！小乙，你莫要难过，我这一生，也算是精彩绝伦，当然也不留任何遗憾了！”

小乙重重点下头来，又道，

“我明白，明白！我也会照顾好瑶儿！”

拓跋将军笑起，慢慢抬手，可是，他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完，只抬了两寸左右，就又掉了回去！小乙伸手握住，手上筋骨分明，根本见不着什么肉！小乙又是一阵难过，把这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任他摸着！

拓跋将军又道，

“哎，看到你啊，就似看到了当年的我，真是，像极，像极！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瑶儿才会喜欢上你吧！”

小乙不住点头，强忍着笑起，回他，

“是，是，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

拓跋将军微微眨了眨眼，又道，

“哦，我差点儿问了这事，嗯，瑶儿，她与闻默去了长安，应该也快要回来了，你啊，就在东京城等着，定能找着她的！”

小乙回道，

“所以说，闻默还是真心帮她的喽！我还以为，这都是他们设计好了，要把瑶儿当作人质，用来换取更多好处！”

拓跋将军笑着回他，

“本来是这样的，只不过，闻默到最后，还是向着瑶儿，他与自己的主子撕破了脸，带着瑶儿走了！”

小乙咦了一声，又道，

“这些，都是你从小巍公子处问来的么？”

也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也就只能问小巍公子了！小乙也知晓的，闻默在给小巍公子办事，小巍公子自然就是拓跋将军口中提到的他的主子了！

拓跋将军回话，

“是啊，是向他求证的！这小巍，算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由他来当皇帝，应该不会差的！只不过，他手下那些个庸人，把事情弄得如此杂乱，反倒是给他减了分吧！这次之后，我想，他也已经没有机会了！识趣的话，还是早些离开东京城才是！”

小乙回道，

“是啊，虽是如此，但若是没手底下人乱搞一通，或许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吧！”

拓跋将军又道，

“小乙，毒神似乎对你有些不同，你，还是要多多留心才是！至于其他嘛，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嘱咐你的了！你的人生，还得你自己来把握！”

小乙点头回应，

“我晓得，晓得的！拓跋先生，你，你就放心吧！”

拓跋将军闭上了眼，出气也是越发的少了，小乙心中一阵难过，看这情形，应该也没多少时间了！小乙没有讲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忽的，拓跋将军又再次睁开了眼，只一条缝，他那黑眼珠子，或许也早就看不到东西了！他嘴巴在极慢的张合，小乙把耳朵贴在了他的嘴边，这才又听着他的话语，

“小乙，我好像见着了黄河了，我好像见着了黄河了！”

小乙往远处看去，也就只一条小河流淌，又怎会是那黄河，他啊，肯定是想象的吧！

拓跋将军的气息，越发的弱了，最后一声，小乙差点儿听他不见，

“代瑶儿，再，叫我一声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