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歌 第二卷 残梦之祸 第三十四章 夜未阑珊（一）

烟雨阁中其他客人在华娘和柳烟的糖衣炮弹轰击下，也回过心神尽情地享乐，其实类似的事件在烟雨阁中也是屡见不鲜。

只是这次受伤的是苏州城王家的小祖宗，想想王道燃看到自个的宝贝儿子被人削去了手指后，那雷霆大怒的样子，真是替那白衣男子担心。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王道燃带着五六人，怒气冲冲地向烟雨阁赶来，来往行人见势纷纷避让。

“哪个不开眼的打伤了我老王的儿子！”王道燃一进烟雨阁，立即怒喊。

但他这一喊也只是令喧嚣的场面稍微一顿，随即又一切如常，能进入烟雨阁中的大多数人是江湖儿女，而且很多年轻人也都有一股傲气，岂会被他王道燃吓到。

“燃爷，您怎么来了。”说话的正是华娘，她早料到王道燃会来，但这次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华娘，我们也算是老朋友，就不再拐弯抹角。今夜犬子在贵阁中被胆子包天之徒给伤了，还望华娘卖王某个面子，将那个混蛋交与王某。”

王道燃见来人是华娘，稍压下怒气，和声说道。

华娘欠一欠身，道：“燃爷，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前一刻他已离开，我真的无能为力。”

王道燃闻言，怒跺一脚，“唉，来晚了一步！”

这时，王道燃身后五人中一人附耳细言：“王家主，烟雨阁是什么地方，而且有规定不得比试和伤人，这里面……”

这番话令王道燃‘恍然大悟’，随即问：“华娘，贵阁自有明规，凡人不可私斗，不得伤人，违者杀无赦！那人既然已然出手，为何贵阁不加以阻止？而且其既越规怎么还能安然离去？”

王道燃可谓精明，搬出了烟雨阁自家的规矩，让对方不能多加辩护。

华娘柳眉轻挑，语气不由得一冷：“怎么，你对本阁的做法有异议？”

王道燃身后一人突然放声笑道：“哈哈，那不是说以后有人一时忍不住出手伤了人，烟雨阁也是置之不理？”

王家人刚进来，喜欢看热闹的客人便留着心，又看到华娘与其商量了许久，王道燃脸上的怒意依然未消，而那王家的客卿又是大放厥词，自然都在等着好戏。

而那人的话也正是众人心中的疑问，“那白衫青年是谁，为何烟雨阁对他的所为不为所动？”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本阁如何做法，岂由你胡乱嚼舌头！”

忽一声怒喝，但觉人影晃动，花娘身旁已站立着一人，俨然是想邀长夜一道畅饮瑾无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真是撞邪了，对于常来烟雨阁的老顾客也不禁长叹。

王道燃身后大放厥词之人心下一紧，可不由他做出反应，已被震得后退几步。胸口一闷，气血上翻，但他也是好面子之人，强忍着咽下去。

来人没有下杀手，只是想教训对方，想撒野也需看地方！

王道燃猛然惊醒，不管王家在苏州影响力如何，但与烟雨阁比起还是差得多。

即使烟雨阁这几年来对苏州杂事不加插手，王家抓住机会大力扩张，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这才是王家所属人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依仗来源。

今夜在烟雨阁，王道燃也依然沉浸在‘唯我独尊’的心态中，待看到来人，才意识到行为过失。

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盲目自大，终究会害了自己。

华娘,在世人眼中她便是烟雨阁的主人。

一介女流之辈，若想在这个充满血雨腥风的江湖，争得一席之地，若没有一身过人的本领，烟雨阁若何能位居苏州城之首？如何让各路豪侠不敢逾越规矩？

再则，当王道燃瞧清了来人，脸上又是一滞。

这时的他也连忙打个圆场，谦色道：“华娘，瑾公子，莫要为了这厮坏了心境，在下回去定当重罚他，王某人便不再叨扰，告辞。”

说完，他向华娘拱了拱手便率人退了出去。

待来到大街上，之前被伤了的那人立即问道：“王家主，刚刚为何……”

“你是不是想说为何在烟雨阁中对华娘那般恭敬？”其余人一齐点点头，这也正是他们心头的疑惑。

“我与华娘相识多年，她本身便有不俗的本事。这五年来烟雨阁不管苏州事，我王家借机迎头赶上，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烟雨阁本就是苏醒着的猛虎，无人能知其暗地里已到如何地步，还是不要惹起两家的不愉快才是。

唉，更想不到的是连‘夜雨声烦瑾无意’也加入烟雨阁。”

王道燃不禁感叹，心中庆幸自己方才醒悟及时。

“瑾无意！不……不可能吧！”王道燃身后几人瞪大了眼珠，失声道。

……

眼前是一个方圆百丈的大湖，湖中露出几个零星的石墩，其大小也只有脚掌一般。

湖的中央坐落一小亭，亭中有道身影懒懒趴在围栏上，呆呆地望着夜空。

与烟雨阁中的繁华和热闹相比，在这里是静谧的，安和的，同时也是孤寂的。

白日里还能听鸟曲鸣，飞蝶绕丛，权当解闷。这清冷夜半别无他物聊趣，着实乏味。

“吱呀”。

细细的推门声，引起了亭中人的警觉。抬眼望去，恰见一道身影闪入屋里。

她来到此地两年有余，鲜见有多余人烟，今夜到底是哪个缺眼力劲儿的小偷，居然来此造次。

亭中人即纵身跃起，一个腾挪已和小亭平肩。

旋身错步，蹬足借力，身子似春归燕一般穿过桑柳，平稳来到湖边阁楼的三层。

这座阁楼是常规的重檐四角攒尖形，灵巧的是每层每个延展的飞檐，都镶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不仅如此，此楼外饰也非同寻常，每一层的四侧墙体皆为浑然天成的翡翠。

就连瓦片也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每一片瓦有着特定图案，当所有瓦片连接在一起，居然构成一幅风景。在不同时刻不同光线照射时，所呈现出的风光也不一样。

屋内刚点燃的烛火，在女子登楼的同一时间熄灭。

这小偷倒是大胆，像在自个家里一样，房门大敞。

女子放轻步子，悄悄靠近，却在这时候，屋里杀气逼迫而来。

女子不敢停留，连连闪避，寻着空隙，袖口一扬便见一抹寒光急向屋内涌去。

寒光如滴水入海，不再见任何痕迹。

“何人鬼祟，还不现身！”屋里重新掌灯，传来男子的声音。

女子不应话，闪身入屋，两扇门轻轻合上，似风一样轻柔。

脆弱的烛火不堪重任，又早早遁去。

黑暗中划过丝丝碧线，繁错复杂，似丹青大家雅趣正浓，不舍停笔。

须臾间，一副山水图已勾勒完成。且快、稳二字足见其功力不俗。

一声哐当，似打翻了墨宝，苦心的构思被打乱，碧线也被扯了去。

“谁派你来的！”

黑暗中，女子极力挣脱束缚。

方才交手数招中她已使出七分绝学，不想被这胆大的小偷轻易化解，擒贼不成反而身陷对方故意设下的圈套。

面对质问，她不打算回答。

见她不回答，男子也懒得再问，他的视线落在那泛着幽碧色的剑上，似想起了什么，随口念道：“浮萍随波，誓而不离。”

听了这个八字，女子的心境骤起波澜，紧而便听到那小偷的疑惑，“你是她的弟子？”

男子等着女子的答案，他需要确认心中的想法。

恰时，屋外传来一道沧桑之声：“公子，是您回来了？”

公子？听到这两个字，女子心下惊疑不已。

两年前她来到此地，时常听到其他人谈论起未曾谋面的公子。

“林伯，无事。”

听着屋里传来平安，林伯悬着的心终可放下，又道：“岚丫头，是不是你在捣乱？还不赶紧出来。”

不觉，屋里亮如白昼。

这间屋子夏岚来过不少，不过谨记林伯的吩咐，连日常的清洁都不敢打扫。此下看着屋里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也异常惊骇，原来这间屋里还藏着如此机关。

林伯口中的公子松开夏岚，拾起地上幽碧色长剑，问道：“你为何来此？”

夏岚望着那道背影，那位传说中的公子如今便站在自己的眼前，答道：“夫人命我前来服侍公子。”

“既然是她让你来，那便作罢。不过，我很好奇你自己的想法。”

夏岚听到作罢，心想这位主子挺好沟通，不料转眼便挖了巨坑，让她是进退维谷。

“算了，不为难你了。”男子说着转过身来。

夏岚终于瞧着庐山真面目，不觉惊呼：“夜……”，但她马上意识到坏了规矩，赶忙改口，“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舒长夜含笑走来，道：“你选择了浮誓，自有难处，有什么需要和林伯说一声即可。”

夏岚仍不肯放弃，又问：“你是夜公子吗，那还记得几年前在苏河边救了一个女子，她叫夏岚？”

忽然，屋外闪进一黑影，来人可是个狠角，不由分说，上来便下了杀手。

夏岚风行入耳，夺过浮誓剑连连反击。

舒长夜索性退开，静心观看此二人孰强孰弱，丝毫不担心剑锋不长眼弄坏了房里的一桌一椅。

才不过五招，夏岚渐显不敌，每每出招之时总被牵制，以至于本应斜出的招式，最后只如蜻蜓点水，毫无威力。

舒长夜说道：“好了，停手吧。臭酒鬼，你怎么来了？”

“酒没了，来看能不能头淘点回去。”

夏岚怒喝：“怎么又是你，死皮赖脸，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封子夫含笑抱拳，道：“感觉姑娘抬爱，在下还是个人。不过此行酒只能排第二。”

他居然还卖起关子，视线跳过夏岚，“四不像才是我来的目的。”

舒长夜轻哼，“你除了要酒，找我有过其他事？”

封子夫脸上笑容凝住，又立马赔笑，“有有有，找你喝酒呀。”

夏岚看着眼前的小胖子，也不给好脸色，道：“公子，以我个人之见，您还是趁早与此人划清界限为好，不然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

封子夫正气道：“小丫头片子也来教训本公子，四不像你看看，这就是你家的人，得好好管着。”

舒长夜起身，道：“困了么，要不我们去亭里坐坐？”

话音未落，他已不见踪影，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湖中小亭。

封子夫道：“长夜，你这可不够意思哈，一溜就是十年，招呼都不打一声。话说你这些年哪去了，我寻遍天下亦不曾有半点消息？”

舒长夜则是无奈的摇摇头，打趣道：“我要是带着你封大公子，岂不是把你往坏方向发展？到时候你家族齐动，我可招架不住。”

又听得他强辩道，“不对，寻遍了天下还得不到消息，唬谁呢，那说明你根本不上心好么。”

封子夫感叹，转开话题：“方才还真以为看花眼哩，还有，为什么那时制止我？”

舒长夜道：“若有人认出你这个大公子，那以后你我的麻烦可不小呢。不说那无聊的事，来，走一个。”

说着舒长夜快饮下一杯。

“夏姑娘，你知道……”

夏岚赶忙应道：“公子，以后就叫小岚吧，不然其他人听着……好像怪别扭的。”

舒长夜笑答：“好，就叫小岚。那小岚，你想不想听这个臭酒鬼第一次来这府邸时的趣事？”

往日丑闻欲再次昭告天下，封子夫忙制止，“这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屁大的事儿，没啥好说的嘛。”

舒长夜大笑道：“就是，屁事儿，你也别当回事。”

一旁的夏岚也噗嗤笑了起来，想想这一年多来，多少次切磋斗嘴每每落下风。今夜公子一出手，即旗开得胜。

正应了那句老话：任尔天高海阔，总有一物降一物。

舒长夜接着说道：“我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封大公子，来这里第一天就迷了路。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听我慢慢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