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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网 > 都市 > 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 第48章 知青搬运队里放人情,第二把火烧起来(求月票)

天色彻底要黑下来了。

不同于阴天,这就是夜幕降临了。

下了一天小雪,此时雪花还在飘零,倒是小冰雹已经停歇了。

钱进吹响了下班哨。

一天突击,四天积累的工作量基本上忙活掉了四分之三,这全赖知青搬运队的鼎力相助。

之所以是四天积累的工作量而不是三天,原因在于昨天虽然搬运工们上班了,可上午杨胜仗就带着保卫科过来大肆抓人了。

这样半数工头和三十多个工人被带走,剩下的全慌了,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一个个胆战心惊都在忙着打听消息。

这导致了昨天工作又被耽误了。

下班了,钱进安排邱大勇带工人去洗洗手,找了个避风的空仓库歇一歇,他来准备晚饭:

“大概得需要个把钟头,让同志们好好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到时候给我使劲干饭!”

邱大勇留着带队,他带了烧饼和伊湘君去采购。

直奔城南区人民市场!

这是当前海滨市最大的农贸市场,位于黄山路上,总共上下两层,设有肉类专区,有猪肉鸡肉牛羊肉,更有鱼肉海鲜,是市民购买肉类的重要场所

细盐般的小雪花飘荡。

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到耳朵根,蹬着二八大杠往家里猛冲。

伊湘君裹着枣红围巾坐上了烧饼自行车后座,路滑两人慢慢的骑,双方约定了在人民市场正门见面。

回到家里,钱进带上了集体采购证,又拿上了一把大团结和一沓肉票、粮票、菜票。

他出门招呼了刚回到居委会仓库的朱韬,说道:“别卸车了,把火炉留在上面,给我送甲港112仓库去,跟咱弟兄们说一声,给我凑十个炉子用一下。”

朱韬一愣:“这么多啊?”

钱进说道:“对,咱这里两个炉子,我家里两个还有204魏老师家里一个,这样是五个了,你们再给我弄五个炉子过去。”

“另外无烟煤什么的给我备足够了,还有刀呀菜板呀什么的,我请人家吃饭,需要全套家伙什。”

朱韬点头:“好,没问题。”

钱进骑车去人民市场,烧饼和伊湘君正在路灯下跺脚搓手:

“走,进去弄点牛羊肉!”

烧饼高兴的问道:“今晚能吃牛羊肉?买多少啊?咱们那么多人不得弄个十斤二十斤的?”

伊湘君用肘子碰了他一下使眼色:“听钱大队的,他自己有数。”

烧饼嘿嘿笑:“我知道,我就是高兴,又能吃肉了!”

钱进说道:“十斤二十斤有什么用?今晚咱就是吃肉,牛肉六十斤,羊肉六十斤!”

伊湘君和烧饼对视一眼,同时笑了:“钱大队你说笑呢。”

钱进打开带来的铁盒子给他们看:“自己看,我带了多少肉票?”

伊湘君一眼看去,眼神直了。

钱进将铁盒递给她:“你是女同志,心细,来,这个给你保存。”

能扛一百斤米袋的姑娘端着这个不到半斤的盒子,一时之间感觉沉甸甸的几乎搬不动。

三人进入人民市场转了一圈上二楼去西边,结果被个穿蓝布棉袄的老汉拦住。

老汉袖口别着红袖章,说:“同志,这方向是特供市场!”

钱进从内兜掏出个塑封证件给他看。

白色的灯光下,红戳泛着油光:“供销总社的,这是我的工作证和集体采购证。”

老汉检查工作证,上面供销总社的红章很清晰,钱进的免冠一寸照片上面容很精神。

他仔细一看岗位下意识咋舌:“哟,大队长呢,真是年轻有为。”

大宗牛羊肉只有特供柜台出售。

此时柜台前挤着七八个手攥肉票的主妇,她们手里都有集体采购证。

但钱进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单位食堂的采购员,估计这证跟他一样来路不正。

“让让!让让!”烧饼沾满雪水的大头棉鞋踩得水磨石地面咚咚响。

伊湘君小跑着跟上,怀里铝饭盒被抱得很紧。

售货员是个上年纪的老同志,动作慢吞吞的可是态度很好。

他扶了扶断腿眼镜:“同志,买肉要排队……”

钱进点点头,烧饼老老实实进入队伍里。

妇女们买肉很仔细,挑来挑去挑不好,钱进就说:“要不然我们先买,我们不挑,买了就走,你们可以看看我们的肉到时候再做选择。”

不用妇女们同意,售货员先答应了:“不挑?看来是食堂买肉,那你来吧,优先供应集体采购行为。”

“鲁西黄牛肉六十斤,山羊肉也要六十斤。”钱进手指划过玻璃柜台,指尖在台面冰碴上划出白痕,“要肥三瘦七的雪花肉,骨头另装。”

他看过价格了。

现在牛羊肉比猪肉便宜,按照猪肉的九成价格出售,而猪肉是统一的含票一斤七毛八。

这样光是买肉便是需要**十块钱。

当然,这对钱进来说毛毛细雨。

而排队的妇女炸了锅。

穿列宁装的大婶扯着孩子后退两步:“这得多少肉票多少钱啊,哪个单位这么厉害……”

她怀里的男孩盯着钱进鼓鼓囊囊的军挎包,鼻涕冻在嘴唇上。

售货员仔细的查看集体采购证,查看无误后又询问单位。

钱进出示工作证后他不再废话,开始卖力的切起肉来。

烧饼和伊湘君看着暗红的牛肉大块大块落入秤盘里,满眼都是渴望。

售货员喊了一声,肉案后的布帘被掀开,有穿白围裙的壮汉拎着两扇羊肉出来。

新鲜肉腥气混着冰碴的寒意扑面,伊湘君看见暗红的肌理间凝着霜花似的脂肪纹路,后腿肉还在神经性地抽动。

“现宰的?”钱进食指按了按肉面,凹陷处缓缓回弹。

“半拉个点前头刚放的血。”壮汉的斩骨刀往案板一剁,“你们供销社就是牛逼,搬运工就是胃口大。”

趁着妇女们看肉,钱进的军挎包里飞出两盒大前门香烟到壮汉跟前。

壮汉不动声色接住,刀尖一下子挑开牛腿筋:“要肥三七瘦?放心同志,让你吃一口香的!”

钱进问道:“能不能给打成片?我们工人今天累了一天,准备涮个火锅吃。”

壮汉收了烟好说话,但还是为难:“六十斤肉打片那不费劲了?给你切成长条,你们回去自己打片吧,人多不麻烦。”

钱进只能答应。

他让伊湘君结账,让烧饼盯着,自己又带上结完账的伊湘君去买别的。

五十斤挂面,二十斤粉条,钱进采购起来肆无忌惮。

伊湘君都害怕了:“钱大队,您这哪来的钱和票呀?”

钱进说道:“放心,不是贪污的。”

“我手下的劳动突击队办了个人民流动食堂,咱自己的小集体企业,可以预支钱票招待工人。”

今晚主要就是涮肉吃,面条和粉条是补充,别的用不上了。

钱进看到还有芝麻酱、豆腐乳之类的副食品出售。

但想了想没下手。

他安排的火锅底料本身滋味就够好了,这年头不能太高调,吃个差不多得了。

因为他们买肉多,特供专柜还派人用小三轮给送过去,这样倒是省了钱进很多事。

肉装筐子进车斗,面条、粉条放进去,钱进骑车带路。

骑车的老汉支支吾吾的说:“领导,你们额外带货,这得加五毛钱车费。”

钱进说道:“这个你放心行了,我给你一块钱,你得给我再装点东西。”

他看到有卖大葱的,索性买了两捆大葱又去买了十斤黄豆酱。

搬运工们干累活口味重,到时候先来两口大葱蘸大酱可以开开胃、解解乏。

三轮自行车开到仓库门口,烧饼大呼小叫的喊:“出来几个人,出来搬肉!”

累了一天的青年们坐在马扎上休息,听到他的喊声有人懒洋洋的抬头:“买了多少肉,你烧饼自己搬不动啊?”

“牛肉六十斤!羊肉六十斤!”烧饼得意洋洋的说道。

附近的青年‘嗖’的一下子全站起来,立马有人说:“哥几个累惨了,你可别戏弄哥们。”

烧饼鄙夷的撇嘴:“瞧你们那熊样,我是能戏弄你们的人吗?”

青年们没见过这么多肉,纷纷跑出去看。

天气寒冷,切好的肉块已经冻成一坨,一筐肉被搬下来,周围的青年纷纷瞪眼咋舌。

钱进问邱大勇:“炉子和调料送到了?配的无烟煤够不够?”

邱大勇说道:“够,够,已经烧上水了,估计再过个五八分钟就能喝上热开水了。”

钱进准备调制锅底,说道:“你去带同志们切肉,火锅吃过是吧?全片成肉片,越薄越好。”

“厚点好,吃起来过瘾。”烧饼出主意。

钱进说道:“肉厚了总是煮不熟,而且不容易入味……”

“你是大队长还是钱哥是大队长?”邱大勇眉头拧作一团问烧饼。

烧饼赶紧缩头去干活。

从外面搬来的箱子当板凳,青年们围着炉子烤着火,然后一起憧憬着待会大口吃肉的爽快。

采购来的物资全卸下车,钱进挥挥手,仓库铁门轰然关闭。

灯光有些昏暗,不过知青搬运工们已经习惯了,对此毫无意见。

水烧开后将水壶拿下来,炉子里红彤彤火焰冒出来,既给仓库带来了暖意,又给送来了光亮。

十口煤炉像微型炼钢炉般红光灼灼。

钱进去看了看切肉片的进度,示意伊湘君带人去支起铁锅。

这年头的人不挑剔,干重活的人都是重口味,所以十口铁锅里放的全是麻辣锅底。

牛油块在锅底滋滋化开,热水倒进去,呲啦声中,麻香味跟随热气迅速蒸腾。

一捆捆大葱扔在地上,知青们端着搪瓷缸或者铝饭盒去领黄豆酱。

然后各自去抽一根大葱,不用洗,剥掉葱白外皮用手擦一下葱叶,抹一口黄豆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就是一句‘带劲’。

火锅迅速沸腾。

钳子凑近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这家伙够劲,蜀中那边的配方吧?我70年、71年被借调过去修铁路来着,那会庆功宴上吃的就是这!”

他布满老茧的手也不怕烫,伸手进锅里抓起一根在油面上翻腾的干辣椒便塞进了嘴里。

随即他脸色通红、倒吸凉气:“准没错,正是这个味儿!”

烧饼看他一个劲的张着嘴倒吸凉气,迅速开门出去捏了团雪塞进去。

钳子起身要捶他,烧饼认真说:“我为你好,是不是不辣了?”

“是不辣了,可老子就是想享受这个辣味!”钳子继续要捶他,引得众人哄笑。

切好的羊肉片大把大把的撒进锅里。

瞬间蜷成一团。

邱大勇在吆喝:“别着急啊,肉管够,别吃不熟的,到时候闹肚子!”

话是这么说,当红油再次沸腾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下筷子了。

羊后腿肉在热汤里翻滚,血色褪成粉白的刹那,立马被人迅速捞起。

裹着红油的肉片不需要任何调料了,光是锅底的滋味已经足够征服这年代青年们的舌头。

肉丝纤维上捻着红油,入口先是滚烫,继而鲜甜混着麻香在嘴巴里炸开,又烫又麻的感觉很神奇,让人舍不得停筷子。

还有牛肉也下锅了,这又是另外的风味。

钱进给的大前门香烟起作用了,他们买的牛肉还挺肥的。

带着肥肉的肉片下锅里,脂肪层迅速收缩跟融化了似的。

“趁热吃趁热吃”的吆喝声不断。

烫得人嘶哈吸气却直呼过瘾的声音更是不断。

邱大勇最后拿出镇场子的羊尾油。

雪白的脂肪颤颤巍巍。

钱进看的反胃,却馋的好些人吞口水。

这是缺油水的年代里,青年们眼里的好东西。

人家是看他们买的肉多,才给塞了两块大绵羊的羊尾油。

邱大勇解释:“寻常时候咱老百姓买这个肯定买不到,都被人家自己留下了。”

羊尾油片进入热汤里打个滚便蜷成白玉卷,众人抢食,说是入口即化却无半点腥膻,反而能吃出淡淡的奶香味。

钱进听他们说的神奇试了一口。

有个锤子的奶香味!

又油又腻!

还有饭量大的青年肚子饿,他们开始抓了面条粉条撒进锅里。

面条和粉条在滚汤里吸饱汁水,亮晶晶地滑进搪瓷缸,被青年们连汤带粉吸得呼噜响。

他们额头的汗珠映着炉火,热气腾腾。

除了挂面,钱进也买了少量的手擀面。

他想多买,奈何不多了。

这是抢手货,现擀现卖,是寒冷天气里好些人家的晚饭首选。

人民市场里的手擀面在面团中揉了鸡蛋清,抻开时有弹性,下锅遇热便蜷成麻花状。

钱进捞起一筷子吹了吹塞嘴里,面条弹在腮帮上软软的,使劲嚼一口,麦香混着牛油直冲天灵盖。

不知谁往锅里下了把干野菜,青翠的叶脉在红汤里舒展如春柳,苦香味道倒也别具风格。

钱进看到后哈哈笑:“谁还带了野菜啊?”

有人不好意思的说:“我妈今天让我给二舅家送过去,一直没过去,那就不送了,咱涮着试试好不好吃。”

烧饼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炒花生,粗盐粒裹着焦香在众人手里传递。

一人只能分到四五个花生,却吃的满口喷香。

吃喝的开心,有青年便跳上货箱,用铁勺敲着锅沿唱快书,唱到‘武二郎痛饮十八碗’时,有人喊:“是要打老虎了。”

烧饼被推出去装老虎,众人要邱大勇去打他。

烧饼便骂骂咧咧:“老子的花生给狗吃了。”

邱大勇冲钱进笑了起来:“这帮兄弟不知道多久没这么快活了。”

他叼起一支旱烟卷,看着汤锅的目光悠远:

“自从我们在这个城市里聚到一起,好像天天皱着眉头,连个笑声都难以听到。”

“饭都吃不饱,肯定笑不出声来。”钳子坐到旁边,“我都好几年没这么痛快的吃过肉了。”

“当年在建设兵团,就是前年我回城之前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你们都不知道日子多艰难,三十多个人分一只野兔子!”

邱大勇感叹:“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二年腊月,在林场抬原木,那家伙是真累而且真危险。”

“有一帮知青兄弟受不了,要偷渡回城,我就把自己干粮配额都给他们了,自己啃了七天冻土豆,用火一燎干啃,那股子烟熏火燎味啊……”

而此刻伊湘君正往他碗里添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恍惚是北大荒林场里烤土豆的炊烟穿越五年时光,终在这海港仓库里找到了归处。

烧饼不再开玩笑,坐过来说:“所以现在咱日子好过多了,都吃上牛肉羊肉了,还是用这么多油水的火锅汤涮着吃的。”

“去年咱在一起过年,别说牛肉羊肉,当时连带油水的汤都没有喝上一口。”

“是,所以得回城啊,留在林场现在也一样。”邱大勇摇摇头,“前年腊月二十八接到返城通知,全连百十号人围着电话机哭。”

但有人摸索着自己印有‘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红字的搪瓷缸发呆:

“回来了有啥意思?如今街道不给落户口,要不是钱哥给托关系住上了临时宿舍,那咱得天天被房管所跟撵兔子一样撵着跑。”

钱进说道:“以后都不用被房管所撵兔子了,我不是说晚上还给你们准备了东西吗?其实是准备了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杨部长昨天从老邱他们几个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困境,特意从我们仓储运输部腾出三间宿舍,你们今晚就能搬进正式工宿舍!”

角落里捞面条的几个青年突然停下筷子看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邱大勇拽住钱进胳膊:“真的?”

钱进说道:“这还有假呢?咱今天又没喝酒,不至于说醉话。”

“下午单位里给我送过来住宿通知单了,能三间宿舍一大两小,可以住二十个人呢,够你们住了吧?”

“够了够了!”邱大勇欣喜若狂,“一间小的给姊妹们住,这绝对绰绰有余!”

钱进说道:“我看不下雪了,吃的差不多咱们要不然撤了吧?帮兄弟姐妹们搬家去。”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呀,你们别以为是去住招待所,是搬运工的集体宿舍,那条件……”

“只要别被人半夜泼凉水撵走就是好条件。”有青年喊道。

邱大勇的喉结剧烈滚动,后脑勺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红。

他使劲抹了把嘴巴用肩膀撞钱进,满脸的感激:“钱大队,谢了。”

钱进说道:“谢杨部长去吧,我可不敢抢功。”

这是他的实话。

其实他本来想今晚请客吃饭后,给邱大勇塞点钱,让邱大勇给知青们分一分。

既然杨胜仗给安排了好处,那他暂时不出钱了。

生米恩斗米仇是一方面,他不想过于暴露自己财富情况是另一方面。

今晚这么一顿大餐已经够惊人了!

搬运工宿舍是日据时期的老仓库改建,墙缝里露出来的钢筋有的还刻着鬼子文呢。

三间改建的宿舍相邻,条件还行,旁边有公厕,冬天晚上上厕所会好受不少。

钱进举着手电引路,找到房间打开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很刺耳却让搬家的青年们听的大感悦耳。

这可不是临时住处了!

他们终于有了稳定的落脚地。

供销总社怎么说也是条件好,不管门窗的玻璃都铮明瓦亮。

打开灯,里面灯泡亮度很好,全是统一的上下铺铁管床,另外房间根据床位配备了橱柜。

每间房里有炉子,墙根整整齐齐码着蜂窝煤。

邱大勇见此喜笑颜开:“怎么也没想到,哪天咱们烧上公家的煤了。”

宿舍有管理员,是个老头。

他指着床上的军绿色被褥说:“这是劳保科仓库清出来的被褥,不属于个人,你们要搬走或者怎么着,得给单位退回来。”

“每张床配一把暖瓶,每个床位配一个搪瓷脸盆和一个搪瓷缸子,每月每床位一块肥皂——我看你们是大小伙子为主,可得保持好卫生。”

“我每天都要查宿舍,别弄的臭烘烘呀。”

邱大勇说道:“绝对不会。”

老头宣讲了纪律,招招手带他们去领劳保用品。

这待遇超出钱进想象。

他以为就是提供个宿舍和床铺而已,没想到单位是按照床位来配置劳保用品的。

难怪杨胜仗安排这些宿舍的时候要狠狠心、咬咬牙呢。

领了脸盆、水壶、搪瓷缸和肥皂回来,一群男青年选了床位上去跟烙饼似的翻腾。

绰号叫耗子的青年抱着新领的搪瓷盆傻笑,盆底印着的红双喜在灯光下格外喜庆。

钱进开玩笑:“放下吧,这是红双喜盆子不是你盖着红喜盖头的媳妇儿。”

“媳妇儿我还不稀罕呢。”耗子使劲搓了搓枕头,躺在上面叹气,“荞麦皮的,绝对是荞麦皮的,我闻着那股子麦香味了。”

钳子突然跳下床,从破旅行袋里掏出包东西——油纸裹着些虾皮。

“前天给人搬渔获还来的。”他抓了一把撒在炉子盖上,“有点潮了,腥味挺大,等烘干了当零嘴。”

邱大勇还是个文化人。

他从手提包里拿出毛笔和墨水,在报纸上写了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贴在门口。

隔壁一间宿舍开了灯,有人扯着嗓子喊:“草泥马的什么东西啊?折腾什么呢?家里死人了吗!”

“大半夜不睡觉,老子给你们举报到保卫科去,我看你们是不是搞什么违法犯罪活动!”

本来兴高采烈的青年们顿时表情难看。

奈何他们不占理。

时间上已经十点钟了,搬运工们累了一天确实这个点都休息了。

这样他们被人骂了却无可奈何,特别是这些宿舍还是人家杨部长好心好意调给他们的。

所以他们即使占理也不能跟人去吵架更不可能打架,否则岂不是给杨部长惹麻烦?

邱大勇闷哼一声,冲一行兄弟挤眉弄眼:“看来咱邻居是属炸药的。”

钱进说道:“你们等着我,我去会会他们。”

确实是他们搬家闹腾不对在前。

可是张开嘴就这么骂人却也过分了。

邱大勇要拦住他,钱进直截了当的说:“你们加入甲港大队是要好好干活的,不是来受气的。”

“咱不欺负人,更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他找人问过了,这片宿舍住的都是搬运工。

搬运工是粗人,打交道的方式就是拳头。

不管占理不占理不能软,一旦软了以后就算占理也得受欺负!

所以他直接去隔壁敲门:“刚才是哪位同志骂娘?来,开开门好好说说。”

搬运工多数是暴脾气。

隔壁也是大宿舍,‘哗啦’一下子门被拉开,有个汉子上来伸手给钱进一拳。

这是超出钱进预料的事情。

他怎么没想到对方不沟通直接就开打。

还好张爱军一看到他去敲门就陪伴在旁边,对方出拳快可大军哥反应更快,他抬脚飞踹。

大汉往前探身出拳,等于是主动凑上来挨了一脚,惨叫一声被踹的倒飞出去。

屋子里灯绳‘咔’一声被拉动,灯光闪亮,好几条大汉从床上跳下来。

跟随在后的邱大勇招呼一声,参与搬家的三十多号青年呼啦啦堵住了门。

有个大汉走上来阴沉着脸说:“哎哟,人真多啊,这是哪个部分的?”

钱进说道:“甲港大队的,我是大队长钱进。”

另外有汉子闻言笑:“原来是甲港大队啊,就是那个昨天被老杨削了一半的甲港大队?”

钱进说道:“对,就是这个甲港大队,有一半人进行犯罪行为被我这个大队长给办了的甲港大队!”

“各位同志,你们最好手脚干净,否则实不相瞒我最擅长抓违法犯罪了,你们一旦被我抓了,我一定送你们去保卫科!”

这话是软肋。

有人当即打了个寒颤。

供销总社基层单位,有一个算一个怎么可能完全干净?

一听钱进是大队长,宿舍里几个汉子已经弱了气势。

住单位宿舍的都是最底层的搬运工,很多是某公社某生产队运气好被供销总社招工入城的农民。

像是城里户口的搬运工一般回家住,不会住到宿舍里。

钱进想起胡顺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港口是个吃人的地方’。

事实上正是如此。

搬运工们认地位认拳头,他们素质不高,一味的恭谦忍让不会让他们认为你心善,只会认为你软弱。

所以钱进脸色很阴沉、语气很严厉:“我们搬家吵到你们了,我们可以道歉。”

“但你们给这个机会了吗?没给吧?上来就骂我们家里死了人吧?”

“你们还真猜对了,我父亲前两个月刚去世,你们是真会说话,专门往我伤口里捅刀子!”

一个大汉披上衣服低声说:“钱大队,他不是有意的……”

钱进摆手打断他的话:“先别说是谁,我先问问各位,搬家特别是我们现在团队搬家能做到无声无息吗?”

“你们有意见可以告诉杨部长,因为是他今天批的条子让我们搬家,条子在这里,自己看。”

钱进将通知摁在当前汉子的胸口上。

这汉子抽了抽鼻子嘀咕说:“又不关我的事。”

说完便上床盖被子去准备睡觉了。

钱进目光冰冷的扫视其他人,说道:“张口就骂娘,开门就打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打人的汉子蹲在地上不说话。

钱进指了指他说道:“我不管你哪个大队的,我告诉你,我盯死你了,你最好手脚一直干干净净,否则等着去保卫科吧!”

汉子有些慌张,站起来说:“钱大队,我不知道是你啊……”

“所以如果是别人就得开门挨你一顿揍?”钱进冷笑。

汉子哼哧两声,想道歉又拉不下脸来,也直接回到床位掀起被褥睡觉了。

另一个汉子拉了灯绳。

房间恢复黑暗。

张爱军不乐意了,有话可以好好说,结果直接关灯拒绝交涉?

这么横吗?

他要去开灯。

钱进拉住了他。

他对邱大勇挥挥手,低声说:“去把管宿舍的大爷叫过来。”

老汉莫名其妙被叫来,他知道有麻烦了,脸色和表情很不开心。

但是钱进在他到来后很和气的说:“大叔,我们搬家不小心吵到了邻居。”

“您帮我作个见证,我代表我们甲港大队向邻居们道歉了。”

“各位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但我们不是有意的,希望你们能多多谅解。”

老汉见此点头。

这年轻人脾气挺好,还以为年纪轻轻当了大队长会年轻气盛、嚣张跋扈,没想到却这么讲道理。

大汉们满头雾水。

他们以为钱进会强硬的动手,没想到突然软了。

这样他们松了口气,纷纷说‘没事’。

钱进见此关门回宿舍,他向老汉道谢,感谢老汉帮忙过来调节。

老汉根本没调节什么。

他一看没出现什么冲突,就乐呵呵的夸了钱进几句离开。

邱大勇等人不是很明白钱进的意思。

钱进解释了一句:“先礼后兵,我这个大队长已经道歉了,咱们甲港大队礼节到位了。”

“后面就轮到他们为出口成脏和开门打人的事来道歉,如果他们不来,那往死里整他们!”

耗子问道:“如果他们来道歉呢?”

钱进笑道:“我们不接受呀。”

“放心就行,给我狠干他们,把甲港大队的名声干出来!”

说完他看看门口上锁的加快轴新自行车,又说道:“老邱,明天带上这车子去找我,把轮胎得修一修继续用。”

提起这事邱大勇还是难受,他沮丧的说:“那么大的口子呢,内胎外胎都被划破了,肯定没法用了。”

钱进说道:“等你明天去找我嘛,到时候再说能不能用。”

第二天他带着搬运工队伍继续苦干。

邱大勇急匆匆来找他,钱进摆手:“这次可别同志们来帮忙了。”

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让知青搬运队来帮忙了,他对外解释是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肉票粮票请客吃饭了。

邱大勇低声说:“不是,是早上隔壁那些人在水房看到我们后嘴里不干不净,让我捶了一顿。”

钱进鼓掌:“干得漂亮!”

邱大勇用更低的声音说:“他们说要报告大队长,他们城北火车站搬运大队的。”

钱进说道:“那就让他们大队长来找我,我继续干他!”

邱大勇见他毫不怕事,便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早上动手是执行钱进昨晚下的指令,但终归是惹事了,他担心刚上班就打架会给自己、给领导带来麻烦。

钱进压根不考虑这个。

剩下的积压货物相对他们大队来说还有些多,毕竟大队现在人少,而每天送达的货物不少。

于是他琢磨着该去公社铁匠铺把新车拉回来了,到时候必然事半功倍。

这样得用汽车运输,于是他去打听了一下,正巧今天乔进步在甲港。

他去找人,五辆解放牌卡车正在解冻水箱,蒸腾的白雾里浮着柴油味。

乔进步蜷在驾驶室搓手,翻毛手套结着冰壳扔在一边,冻伤的手一使劲就裂开道血口子。

钱进招呼他:“乔哥,这是在干嘛?忙着呢?”

乔进步往手里呵着热乎气出来,说道:“哪阵风把钱大队吹过来了?”

“昨天又是一天雪,道路结冰不好走,我们运输队干不成活。”

“大家不能脱岗,不知道该去哪里混,只好躲在驾驶室里避风。”

钱进说道:“要避风去我办公室里呀,我那有好茶叶!”

乔进步眉开眼笑:“那感情好,可是你们大队不是刚出事吗?我没好意思带人过去。”

钱进摆摆手说‘不妨事’,乔进步吆喝一声,顿时响应者云集。

六七个司机跟他去了办公室。

大队部办公室里暖炉烧得火热。

今天停雪后艳阳高照,阳光穿透窗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看着就暖和。

司机们一进来顿时舒爽的松口气:“还是这里好受。”

钱进看到他们手指都有冻伤,明知故问:“怎么成这样了?你们握方向盘的手怎么比我们老搬的手还狠呢?”

提起来司机们欲哭无泪,抱怨连连:

“都说我们当司机好,是好,可也没多好……”

“驾驶室里冷啊,门窗都透风,密封不好,下雪时候外面下大雪里头飘小雪……”

“哎呀,方向盘和变速杆跟冰一个样,你们能活动活动手还发热,我们攥着冰那能不冻手吗?”

“试试这个。”钱进拉开抽屉,十副皮手套摔在桌子上砰砰闷响。

最上面那副手掌部位缀着暗红补丁,真皮纹路在阳光下反光。

乔进步摘掉翻毛手套,指尖刚触到羊皮内胆就嘶了声:

“好东西,又暖又软和呐,手指伸进去跟伸进娘们被窝里似的!”

他翻过手背,加厚的腕部护垫正好盖住冻疮,牛皮带扣能调节到最紧,转弯时再也不怕打滑。

几个老司机顿时炸了窝。

他们纷纷拿起一副手套研究,大家都不讲究,这年代没有距离感一说,感到喜欢就戴上手套试用。

钱进注意到,这些人试戴时都不自觉地把鼻子凑近嗅闻——这是常年与新货打交道的职业病,新物件的味道往往比视觉更直击肺腑。

他问道:“按理说你们运输队都是大户人家,怎么不给你们配上皮手套?”

乔进步无奈:“运输队有劳保额度,今年早超了。”

“另外现在皮手套多抢手呢,特别容易丢,我们其实有皮手套来着,结果放车里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

“那什么皮手套,这才是皮手套!”老刘举起手套赞叹。

乔进步立马问:“多少钱?还要配上什么票?”

钱进摆手:“拿去戴吧,都是哥们别总是谈钱,不过你们出门别把它们跟我扯上关系,现在我们单位查纪律查的很严。”

司机老林摇头:“这怎么能行?这手套一看就贵着呢。”

其他人也说:“是,白拿你东西怎么过意的去?”

钱进给他们摆开瓷茶杯,里面放了红茶倒上热水,顿时茶香四溢:

“真要过意不去,过两天帮我个忙。”

他展开《海滨日报》,手指点在介绍高考时间的新闻上:

“我们泰山路上有个学习室,里面考生不少,现在考场定了,有些考生的考场挺远,我想看看能用咱们的车送考生。”

乔进步说道:“哥几个肯定乐意,但这种事我们自己答应不行。”

“你得让你们居委会给我们单位写一封借调信,放心,只要信到了,别的你不用管,不就是送个考生两脚油门的事吗?我们肯定能办。”

老林点头:“对,以前咱开车送知青下乡,现在咱开车送知青高考。”

“以前方向盘左转,现在方向盘右转!”

理解了这番话的司机们哄笑。

钱进也笑。

有了司机送高考学生,那学习室最后一桩工作也算完结了。

他本来是打算利用仓储运输部的资源来办这件事,到时候上报纸,搞个能混出好名声的活动。

结果杨胜仗现在要狠抓纪律工作,在各大队掀起了整风运动。

钱进估计他没空管这件事,索性自己来找司机算了。

不过去公社拉小车的工作就得让他们部门内部小货车负责了。

他开了申请单交上去,当天杨胜仗下了批条,钱进跟着一辆小货车摇摇晃晃去了红星公社。

工作计划有些意外,反腐成了他上任第一把火。

那么改革生产工具就是第二把火了。

第一把火给他烧掉了内部刺头。

第二把火得给他烧出领导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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