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骁大败可敦的捷报很快便飞入京城,整个朝堂瞬间就炸开了。
“哈哈哈!赢了!又赢了!”
“哼,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一群不开化的沙漠婆娘,也敢跟我们叫板!”
群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激动不已。
这时候,户部尚书贾如晦忽然高声奏道:“陛下!大漠女兵经此两役,主力尽丧,元气大伤。其国中男子皆被圈禁,不成气候,如今已是秋后蚂蚱。
而我军士气正盛,当趁此良机,驱兵直入,一举将整个大漠纳入我朝版图,此乃千秋功业啊!”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满堂喝彩。
“贾大人此言,乃金玉良言!正当毕其功于一役!”
“恳请陛下降旨,命孟将军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龙椅之上,楚路的态度则是截然相反,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他俯瞰着下面那一张张涨红的脸,问道:“那三公主呢?抓住了,逃掉了?还是已经杀了?”
群臣们顿时一愣,然后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两封捷报里,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提那个始作俑者——三公主姜琉璃的死活。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大臣们脸上都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
大漠的兵都快被打没了,三公主一个光杆司令能做什么?
宰相沈世安躬身回道:“回陛下,捷报中并未提及三公主的下落。”
楚路听完,自然并不意外。
但他依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三公主那一方接连惨败,手下两名大将都已被俘,他心想以大女主的性格,三公主应该也快忍不下去,要亲自动手了。
暂时的退却,应该只是在为下一次正式进攻做准备。
楚路此刻只在心里期盼,那一天能够再迟一些到来。
毕竟他现在距离抓住天枢已经很近了。
前段时间,楚路已经完成了对那个刀疤壮汉的审问。
就是那个和茶肆掌柜接头,一度从霍启手中逃掉,但又被抓了回来,悄悄押进天牢的接头人。
那人其实也算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可惜在楚路那极高的修正值面前,他再硬也没用,楚路三两下就把他肚子里的秘密都掏空了。
他自称老李,本是行伍出身,犯了事被踢出军营,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后来就被天枢给发展成了潜伏在京城的骨干。
最近军中那些风言风语,十有**都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
然后就和秦素说的一样,天枢的组织不算复杂,没有没完没了的套娃。
老李作为骨干,已经可以直接去向天枢汇报情况了。
据他交代,他们每隔一个月,就会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接头,由他汇报京城的风吹草动,再领回新的指令。
不过天枢这人,极为谨慎。每次碰头,地点、时辰、暗号都会临时更改。而逃脱监视的手段又极为娴熟,花样百出,十分狡猾。
想要逮住这条大鱼,还得拿老李当鱼饵才行。
而下一次接头的日子,就在几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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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边,孟骁的大营之内,他们又举行了庆功宴。
将领们喝得东倒西歪,一个个勾肩搭背,满嘴胡话,吹嘘着自个儿在战场上砍了几个脑袋。
而在大营另一头,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嘎吱。
铁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可敦被人像是扔垃圾一样粗暴地扔了进来,她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摔在冰冷黏腻的地面上。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锁死。
“谁?”角落里,一个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可敦挣扎着撑起身体,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地牢的黑暗,才看清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
“我是大漠的可敦,你是谁?”可敦警惕地问道。
而对面一听,身体猛地一颤,带着些惊恐地喊道:“可敦?你也被抓了?”
可敦眉头紧皱:“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是、我是帖兰啊!”对方猛地抬起了头。
当对方的面容跳入可敦视野的瞬间,她一下子呆住了。
帖兰那张脸肿得像个猪头,青一块紫一块,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简直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
“帖兰?”可敦张了张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结结巴巴地道,“你的脸,你的伤,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一提起这个,帖兰的身体就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她抱着头,声音绝望又茫然,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之前想逃跑,又被抓了回来。
然后他们要和我打赌,只要我打赢他们手下一个兵,他们就放我走。结果、结果我输了。
那还是个新兵,还又瘦又小,可是他、他差点把我活活打死。
我不明白。我不懂。我明明都听公主的话,天天吃肉蛋奶了,为什么连最弱的都打不过啊?我、我……”
听着帖兰语无伦次的哭诉,可敦的心就像灌满了铅,直直地坠入无底深渊。她正想安慰,忽然帖兰又抬起头,问道:“对了,你怎么被抓来的?也是像我一样被伏击吗?”
听到这个问题,可敦一呆,一瞬间脑中又回忆起了战场上的画面。
箭矢像蝗虫一样飞来,铁骑像山洪一样冲垮一切,姐妹们在那勇猛的士兵面前,比草还脆弱。
她沉默了许久,才将把那场屠杀般的大败讲了出来。
“不是的。”她摇了摇头道,“你被俘虏之后,我着急救你,想要尽快发兵。公主也答应了,她还说你会输是因为一门心思投机取巧想要偷袭,所以这一次让我和孟骁他们正面交手。”
“我照做了。我与孟骁约好在荒野决战。我身先士卒,带领姐妹们冲了上去。我按公主说的一步步去做——冲上去,不准退,用我们觉醒的力量把他们撕烂!结果……”
可敦闭上眼睛,语气无比悲凉,“一点用都没有。那些男人就像一堵会移动的铁墙,我们的姐妹撞上去,却只是把自己撞成一滩肉泥……一点用都没有!”
听着可敦的讲述,帖兰也是感同身受的绝望。
地牢里,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只有绝望在发酵,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帖兰才颤抖着问道:“公主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们?”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可敦,满脸都是茫然。她问道:“我们是不是错了?”
她不由回忆起了过去的日子,还没有遇到三公主之前,在大漠的日子。那时候在大漠的地位虽然没有三公主叛乱之后高,但是大部分大漠男人对她也是极为尊重。
而她也没有想着什么自己天生比他们高贵,更不觉得自己轻轻松松地就能击败他们,随随便便地就能做到他们做的事情。
一切都是从遇到三公主开始的,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周围极度不满,对男人极为轻蔑,觉得他们就是垃圾,比不上自己一根脚指头。
而这份无凭无据的傲慢最后带给了她什么呢?
是丢人现眼的大败,和如今小丑一样的处境。
现在在这里,她看见任何一个士兵都会下意识地躲闪。因为她已经彻底明白,那些她看不上瞧不起的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轻易把她摁在地上。
可敦面对帖兰的询问,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轻叹一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帖兰忽然低低地啜泣起来。
可敦听着那哭声,也是悲从中来,泪水莫名地流淌。
两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此刻像两个走丢的孩子,在黑暗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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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
风雪如旧。
三公主姜琉璃踏雪归来,身后跟着零零散散逃过一劫的幸运儿,或者说是逃兵。
她是自一场屠杀般的败仗中归来,可那张脸竟没有半分狼狈慌乱心虚。简直就像是郊游归来一样。
可大漠里的女人们可就没法像她一样淡然了。
尤其是她们从逃兵口中得知前线彻底崩盘的消息,得知可敦麾下的几万大军,被孟骁他们杀得七七八八,不少人直接激动得昏过去。
她们本想要三公主给一个交代,可后者都懒得理会她们,径直走进了王帐。
大漠女人们心里越发慌乱,不由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了?可敦她们一个都没回来……”
“放屁!公主不是跟我们保证过,我们是不可战胜的吗?”
“我妹妹、我妹妹她就在最前头啊……”
在不断的私下交谈中,她们的心态也逐渐恶化。那些曾经看三公主像看神明一样的女人们,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到了夜晚,几位上了年纪,在众人中有些威望的老人,悄悄地聚在了一顶不起眼的帐篷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个老妇人说道,“两场仗,就死了那么多人。再打,我们还怎么活?”
“可公主她……”
“别再提她!”另一个老妇人情绪几乎失控,“那么多人不就是被她害死的吗?就因为信了她说的那些漂亮话,她们才傻乎乎地出去,结果一个个都没能回来。”
帐篷里再次陷入死寂,但众人互相对视,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各自的决意。
她们吹熄了帐内的火,掀开帘子,朝王帐走去。
进入王帐后,看着一如既往端坐在主位上的三公主,她们一声不吭地行了礼,然后,一位年纪最长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公主,打了两场败仗,我们伤亡惨重。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话音刚落,另一位老妇人就抢着开了口:“年轻的女娃已经死了大半了。再打一场,就要全没了!
咱们不如还是跟孟骁那伙人和谈吧。之前使者不是送信过来希望我们归顺吗?这其实也不错,还能把可敦她们换回来。”
“住口。”姜琉璃的话一出口,帐内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眸子里没有愤怒,有的依然是那种高高在上审视猫狗的傲慢。
“和谈?归顺?”她用一种不带丝毫情绪的语调反问,“你们是想让我向他们低头?这不可能。这仗一定会继续打下去。”
眼见和谈之路被堵死,老妇人咬了咬牙,说出了她们最后的底线:“公主,如果您执意要战,那就请您解放我们的男人,让他们上战场吧!我们不想打,也打不过!”
三公主直直地看着她们,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的灵魂,已经卑贱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继续说道:“我赐予你们觉醒,将你们从雄道的污泥中拯救出来。而你们,却主动请求回到泥潭里去,只因为你们怕死。真是可笑至极。”
她没有咆哮,也没有怒吼,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着风凉话。
但这番曾经对可敦和帖兰效果显著的话语,在这些老妇人面前却失效了。
老妇人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无比:“公主你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现实就是打不过,就是我们的人都快死光了!”
“我们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白白送命。”在她说话的同时,她身后的人也齐齐上前一步,有了众人的支持,她的话语越发有力,“你要是不让男人解放,那就别打了。我们继续放羊算了。总比被你害死强!”
王帐内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了。
三公主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她才缓缓地开口:“好,我明白了。”
她看着面前众人,眼里充满了不耐烦:“看来已经没必要和你们这群废物多说什么了。”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她们脸上扫过,那眼神里除了轻蔑别无他物。
“既然言语无用,那我就用无可争议的现实来让你们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理。”她站了起来,“我将让你们亲眼看见你们所惧怕的男人如何被碾成粉末。
让你们明白自己的怀疑是何等的愚蠢,你们的建议又是多么的荒唐。”
“这一次,”她一字一顿地宣布,“我将亲自出手。”